这么重要的人刚进入他所负责的领域几个小时，就陷入生死危机之中，这消息一旦传回帝星，不但会引起舆论哗然，连他自己的仕途，可能都会受到影响。
    他有没有方法避免？
    有。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教官。
    任听霄冲出太空的场景每个人都看到了，但是她什么时候回来，未必会被那些镜头收入。
    如果能搞定这些教官，在这个孤岛一般的星球上，他就是唯一的鲸王。
    没有小鱼敢违抗他的命令，将今天发生的一切说出去。
    到时候只要稍加引导，将任听霄的消失归为一场悬案，到时他一样会受到惩罚，但不会有现在这样严重。
    现在，此时此刻，还是测验还没开始的时期，任听霄本该在他的监护范围内。
    安浚看着屏幕里的塞西利亚的脸，恍惚间似乎看出了点什么，他立刻出声：“将军，您还不联络帝星吗？”
    塞西利亚如梦初醒。
    他深吸口气，点开自己的光脑，直联自己的长官。
    光脑屏幕上闪烁着一个无人不识的名字：加拉赫·瓦伦。
    安浚放在联络器上的手，这才轻轻移开。
    遥远的光年之外，帝星。
    加拉赫大步走过帝宫幽深沉寂的走廊，元帅礼袍在身后翻起滚滚的风浪。
    他得到过特权，可以在帝宫中无通报通行，于是他一路畅通无阻，直接来到了凌卓的卧室外面。
    他毫不犹豫地抬手敲门。
    “陛下，是我。”
    很快，门就被打开了。
    此时帝星已经陷入黑夜，凌卓卧室里的窗户很大，但房间里却很黑。
    凌卓没有开灯，全部光芒都是来源于窗外硕大的月蓝星，衬得背光的凌卓神色深幽。
    他手里正握着一样东西，知道是加拉赫，也没有放下，直接给他开了门。
    “怎么了？这么急直接过来找我。”
    凌卓自然地让开身形。
    他没有穿鞋，身上仍然是一件简单的白色长袍，没有丝毫累赘。
    只是比起日常穿出去的，要随意松垮许多。
    在他走动间，松垮衣襟的底下露出玉色的胸膛，流畅的线条一直延伸下去，到他赤//裸的脚面。
    然而即使在这黑夜之中，也能十分清楚地看到，凌卓露出来的皮肤上，包括脚面，上面攀附着许多形状恐怖的疤痕。
    不像加拉赫脸上的那一道，有着整齐的切口。
    这些疤痕像是另一层皮肤覆盖在他身上，不是用利器划伤，更像是在爆炸中遗留下来的。
    它们看上去经历过无数次的蜕变，有些颜色已经变成了淡淡的粉色，但是因为已经严重伤到了组织，即使是修复舱，也无法将它们完全修成光滑平整的模样。
    凌卓在加拉赫面前毫不遮掩，显然对方早就知道了这些伤疤的存在。
    就像加拉赫脸上的那一道，两人对于这些疤痕是怎么留下的，彼此心知肚明。
    加拉赫目不斜视，眸光丝毫没有往凌卓身上瞥：“通讯被截断了。”
    凌卓有些意外，他打开光脑一看，不当回事地又关了起来。
    “设置的时候点错了。你找我有什么事？”
    加拉赫眼珠终于动了一下。
    他准确无误地定在凌卓那张脸上，语气虽然很急，但是没有多少紧张。
    “殿下进入了狂风海的爆炸星云。”他说，“刚才收到基地的简报，就在十分钟之前。”
    凌卓霍然转身：“你说什么？！”
    “殿下进入了狂风海的爆炸星云……”
    “你说她进去了？”
    “是。”
    骨节和金属用力摩擦出的剐蹭声微弱地传来，加拉赫眸光向下动了一下，看到凌卓正握紧手里的东西，力道之大，他的指骨边缘已经开始渗出血来。
    “怎么会进去呢……”凌卓大惑不解，低声喃喃着这个问题。
    加拉赫默不作声。
    凌卓的眼神就混乱了短短几秒，转瞬间恢复成一片清明。
    “她进去多久了？”
    “大概二十分钟。”
    “二十分钟。”凌卓说，“她驾驶的是饕餮，以饕餮的强度，足够她支撑半个小时。”
    “现在要怎么做？”加拉赫问，“等她出来，还是派人进去找她？”
    但凡在三s级以下，那个星云对他们来说无异于地狱的闸机。
    只要进去，就是九死一生。
    加拉赫当然知道这点，但他还是这么问了。
    他的眼珠一动不动，紧紧盯着凌卓的脸。
    “不能派人进去。”凌卓连停顿都没有，立刻说，“普通士兵进去就是找死。”
    加拉赫这才淡淡地垂下眼。
    房间里一时陷入寂静，凌卓站在原地，手中握着的金属碎片从伤口中剥离出来，他低头凝视着沾血的碎片，似乎沉浸在某种挣扎。
    “如果让塞西利亚亲自去，也许有可能活下来。”加拉赫说，“他也是双s级，和你当初……是一样的。”
    他虽然尽可能地在保持冷静，但是说到这句话，还是情不自禁地犹豫了。
    凌卓看向他，语气平静：“让他去，然后最好的结果，就是带着一身我这样的同款伤痕回来。”
    他指着自己的身体：“还是赌的那万分之一的幸运值。”
    加拉赫沉默片刻：“你不想救她么？”
    凌卓垂下眼，黑色的碎发凌乱地遮下一丛阴影，在这短短的几分钟里，似乎有某种力量从他的身体里被抽出来了。
    “你回去吧。”他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声音，“让人在星云外等着。”
    加拉赫铅灰色的眼睛里还是露出惊讶的神色。
    不知道为什么，任听霄在军部匹配本命机甲的身影忽然浮现在他的面前。
    她身穿黑色金龙旗袍，闭着双眼，头戴头盔，双s级和s级别的机甲一架一架地从她面前晃过，却没有一架匹配得上她那挑剔的基因。
    他以为是她的等级还不够，却万万没想到，是她的等级超出他的预计太多。
    “明天见，元帅阁下。”
    任听霄戏谑的声音恍然就在耳边，加拉赫猛地抬起头。
    “陛下！”
    “加拉赫，我不想再面对这种，只能看着她往上冲，而我拼尽全力，也无法将她拽回来到情况。”凌卓就像知道他要说什么，提前打断了他的话。
    他幽深的眼睛在窗外月蓝星的照耀下，闪着幽蓝色的光晕。
    “但她不是我，不是你，不是任何人拽了，就会乖乖回头的人。所以我们要做的，不是更紧地收住她的缰绳，而是给她套上更安全的铠甲，然后相信她。”
    他这番话似乎意有所指，不像是在形容任听霄，更像是在形容……那个他们都知道的人。
    加拉赫眉目一敛，无数情绪奔涌上来，让他一时放弃了恪守的规则，嗓音微哑。
    “你找到替代她的了，是吗？”
    他冷声说着这句大逆不道的质问，毫不担心自己会受到怎样的惩罚。
    “她更美丽，更强大，你甚至已经得到了她。”加拉赫的拳逐渐握紧，“从今往后，你不会再回头看了。”
    他如此逾举，凌卓却并没有生气，他用古怪的目光看了加拉赫一眼，留下一句意味不明的话。
    “加拉赫，以后你会为这句话而后悔的。”
    后悔？
    加拉赫冷冷地勾了勾嘴角。
    他一言不发地对凌卓行了个礼，然后大步走出了他的卧室。
    剩下凌卓一个人在卧室中，神色也渐渐冷了下来。
    他没有管自己受伤的手和沾了血的白袍，握着那枚碎片在床边坐下，点开了光脑的通讯系统。
    ……
    外面已经慌成了一团，但冲入星云内部的任听霄，却并没有他们所想象的危险和凄惨。
    星云狂暴的能量足以撕碎双s级和它以下的机甲，但是三s级和双s级之间的巨大鸿沟，可不是一个s能代替的。
    任听霄之所以敢往里冲，当然不是因为她真的疯了。
    她以极快的速度让饕餮进行了能量检测，确定它能在里面支撑一段时间，她才亲自冲了进来。
    狂暴的能量在机甲周围肆虐，任听霄启动防护罩，除了视野有些混乱，并没有什么失控的迹象。
    除了能量本身之外，这里面还席卷着大量的机甲碎片。
    任听霄张开机甲手臂，探出防护罩之外，一枚金属碎片撞入她的手中。
    看着屏幕中显示出来的扫描结果，她怔了一下。
    哑光黑色，略带一丝金边。
    即使不看扫描结果，她也认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