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拉赫沉默了。
    任听霄知道他会怎么选，正如以前加拉赫同样了解她。
    “如果我害怕死亡，现在我就不会在这里了。”加拉赫淡淡地说，“您下令吧，我们怎么做。”
    即使在如此性命攸关的境地，任听霄也有点想笑。
    “你信我吗？”她问。
    加拉赫的声音透过电磁传输过来，比现实更加磁性清晰。
    他说：“我愿意把命交到你的手上。”
    任听霄这下真的露出了笑容。
    “好。”她迅速做出决断，“你现在能量条还剩多少？”
    “三分之二。”
    “给我三分之一。”任听霄说，“我等下会尽可能地靠近它，把所有能量都注入到粒子炮中，然后成与不成，就看那一击了。”
    粒子炮的强度会根据往里面注入能量的多少决定，威力巨大时，甚至可以一招毁灭一颗中型星球。
    加拉赫这次却没有马上回答。
    短短几秒钟之间，他似乎经历了激烈的思想斗争，再次开口时，他的嗓音有些发哑。
    “你想以自己为弹吗？”他没有控制好情绪，强烈的怒火通过联络器传达过来，“你难道……想在我面前做出那种该死的牺牲你自己，拯救其他人的事吗！”
    除了当庭指责凌卓的那一次，任听霄从没见过加拉赫这么严重的情绪爆发，她愣了愣，马上回答：“当然不是！我会给自己留下飞行的能量。”
    “恕我直言，在这么近的地方发射粒子炮，即使是能量满格的饕餮也不一定能逃得出来。”加拉赫强行抓回了自己外露的情绪，说出来的话却冷得能结冰。
    “所以这就要看你的了，加拉赫。”任听霄说，“狴犴有一种功能叫引绳，它能带动另一架机甲动作，就像拖车一样，我没说错吧？”
    加拉赫的怒气一敛：“你是想……？”
    “没错，既然你信我，那我也愿意把命交到你手里。”任听霄说，“你愿意吗，加拉赫？”
    在加拉赫沉默的这几分钟里，任听霄一直在和恶种周旋，她望着视窗中几乎近在咫尺的五级恶种，眼中有着志在必得的坚定。
    当加拉赫的声音再次传来，她露出理当如此的表情。
    “就算我不答应，你也不会同意就这么离开吧。”加拉赫的声音恢复了冷静，一瞬间仿佛又变回了那个跟在任听霄身后，将她一切命令都执行得井井有条的副官，“我答应你。”
    “很好，这让我们省去了更多浪费的时间。”
    任听霄就像怕他反悔一样，立刻申请连接两架机甲的能量舱，看着能量条重新回弹，她神色平静，眼神却亮得惊人，里面隐隐流露着疯狂和执着。
    “瞳，你害怕吗？”她问在场的另一个活人。
    瞳说：“你的颜色好暖。”
    这小子又在答非所问了。
    任听霄弄不明白瞳的逻辑，就像很多人也不明白她在想什么，在这种时候她竟然有些理解了那些骂过她疯子的人。
    “不管怕不怕，上了我这条贼船，估计是下不去了。”
    她脸上笑容逐渐扩大，碧金色的瞳孔几乎烧灼起来，驾驶舱内的灯光落在她的红发上，她整个人就像一丛艳烈的火。
    “好暖的颜色。”瞳的眼睛落在任听霄的头发和眼睛上，也不管任听霄有没有在听，自顾自地说着，“感觉好像要化了。”
    “现在开始就没你什么任务了，你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自己固定在座位上。”
    能量补充完毕，任听霄调整饕餮的姿势，准备一击必杀。
    “启程。”
    她突然加速，离心力将瞳死死压在了座位上动弹不得。
    距离五级恶种越近，那种能量的干扰就愈加强烈，系统的准星几近失效，无数光点漂浮在屏幕上，严重干扰判断。
    “你就这点本事吗？”
    任听霄喃喃，她控制着机甲不断扭曲成刁钻的姿势，躲避攻击的同时，始终让五级恶种停留在她的视野范围之内。
    “那就只好说声再见了。”
    怎么瞄都瞄不准，机器就是机器，在固定程序被破坏之后，根本没有任何变通的可能。
    没关系。
    任听霄索性放弃了准星，她仔细观察着和恶种之间的角度，瞬间在心中掠过千百种模拟。
    “就是这里。”
    砰——
    无声的炸裂，如同在宇宙中绽放出寂静的烟火。
    就在她射出粒子炮的那一刹那，任听霄感到一股强大的拉力从外界传来，拖着她一路狂飞，很快脱离了爆炸的范围。
    这是加拉赫在引绳在起作用，任听霄甚至能想象到他皱着眉头，不管不顾地开机甲逃命的样子。
    饶是他速度如此之快，在如此巨大的能量爆破之下，饕餮也受到了一些影响。
    灼热的热浪扑面而来，任听霄似乎能听到外甲融化的声音。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被烤熟的时候，一阵凉气从旁边散发出来，瞳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这时候已经不需要她再操作机甲了，双手平放在操作台上，被瞳一把握住。
    凉意顺着双手迅速向全身传导，有些模糊的大脑再次清明起来。
    “瞳……？”
    “我在这。”瞳声音清灵，罕见地多了一丝紧张，“你别死。”
    任听霄愣了一下，叹息着反手握住了瞳的手：“放心，离我死还有一段距离。”
    她抬起头，加拉赫正带着她倒着飞离，从视窗中能看到宇宙深处绽放的烟花，将无数恶种包裹其中，它们惨烈地长大了口，却只能徒劳地被吞没。
    “这一幕真漂亮。”她轻声说，随即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殿下？”瞳不安地出声。
    “嘘。”任听霄遮住眼里流露的神色，哪怕瞳可能不懂，她也不想被第二个人发现她的脆弱，“打了一天了，你不累吗？休息会儿吧。”
    “但是我们还在太空里。”
    “别担心，加拉赫会把我们带去安全的地方的。”任听霄说，“希望到时候你受到的针对能小一点，比如某个穿披风的老顽固什么的。”
    瞳听不懂，但他看出来任听霄现在不是很想说话，他没有松开任听霄的手，转而看向她的头发。
    眼睛看不到了，看看头发也不错。
    任听霄就这么搭乘着加拉赫的顺风车，直到咔哒一声轻响，她感到漂浮的机甲落在了实处。
    她睁开眼，透过视窗，她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军舰的内部。
    急促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任听霄定了定神，抽出了一直被握着的手。
    她没看到瞳眼里闪过的失望，随手拍了拍他毛茸茸的脑袋。
    “到了，我们下去吧。”
    任听霄一露面，就迎上了好几双泫然欲泣的眼睛。
    她还没等看清，面前就被一个高大的身影堵住。
    加拉赫眉头紧皱，直挺挺地站在她的面前，脸色苍白，铅灰色的眼睛里流动着后怕，愤怒，悲伤等一系列交织的复杂感情，定定地望着她。
    “加……”
    “就差一点。”加拉赫第一次不礼貌地打断了任听霄的话，或者说他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压根没有发现任听霄想说话，“就差一点点。”
    “就差一点什么？”奥古斯塔斯凑上前，漫不经心的目光在瞳的身上看了眼，“刚才那个爆炸是你们弄出来的吧。”他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非常时刻，非常举动罢了。”任听霄说，“好在我们成功了，如果不出意外，以后我们面对的敌人里，将会少一只五级恶种。”
    “五级恶种？！”
    大家脸上都流露出惊悚的神色。
    “现在已经没有了。”任听霄摆摆手。
    收获了好几束敬畏的目光。
    “我倒是更想知道，这个家伙是怎么回事？”奥古斯塔斯盯着紧贴在任听霄身边的瞳，“我怎么不知道，我们和联邦人已经可以团结友爱互帮互助了？”
    “这是瞳。”任听霄拍了拍瞳的肩，“你们都认识了，如你们所见，他在这场战斗中起到了重要作用，甚至可以说救过我的命。”
    大家都露出愕然的神色，显然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小时之前还喊打喊杀的对手，现在却成了同伴，还被他们的头儿给带进了内部空间。
    “他由我直接负责，我回去自己和陛下交代，你们不用担心。”任听霄知道他们在害怕什么，提前打预防针，“起码在陛下做出决定之前，保持平和，好么？”
    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任听霄发话，还是没人不听的。
    任听霄看了看已经恢复成一脸冷漠的加拉赫，又看了看明显有话想和她说的牧阳曜，感觉一个头两个大，哪怕再去干一只五级恶种，好像也不能比现在的情况更困难了。
    她在心中叹了口气，先去给瞳安排了一个房间。
    从这里回帝星需要五天的时间，看来这五天都无法消停了。
    交流赛结束了，但是这次比赛遗留下来的问题，比以往任何一届都要多。
    再加上最后普天盖地的恶种，已经通过各种方式传播到了整个星际，现在全星际的智慧生物都已经知道，恶种归来了。
    任听霄和凌卓取得了联络，他们一直在沟通，力求在回到帝星之后，一切事物都能迅速回归正轨。
    看到她的忙碌，牧阳曜很懂事地不来因为私事打扰她，她倒是想要和加拉赫谈谈，只是几次堵人，都被他未卜先知一样提前避开了。
    要么就是一脸冷淡，恭恭敬敬的模样，任听霄说什么都应是，要么远远的调头就走。
    总之就是一副拒绝交流的姿态。
    这是任听霄第一次见到加拉赫耍小性子一样的行为，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堵了几次都无果之后，满心都是抓瞎的无奈感。
    她觉得大概是自己的身份很重要，就这么当着加拉赫的面去送死，还把命拴在了他身上，让他不高兴了。
    毕竟如果她真出事了，作为在场的人，加拉赫也逃脱不来干系。
    这是在怪她吧？
    任听霄摸摸鼻子，心想就算她真堵住了加拉赫，好像也没什么好解释的，这都是她实打实干出来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