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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墓 第241节

      杜平又是一声叹,理解道:“我知道,你还没遇上喜欢的人,所以不想成家,可是独身一人又觉寂寞,唉,是我疏忽了。”
    元青转过身来,与她面对面,问:“你疏忽什么了?”
    杜平眨眨眼,师兄这表情不对劲,她是不是踩到痛处了?师兄不想旁人注意到这点?如果师兄不想,那她还是绕开这事吧。
    元青面无表情跨前一步,又问一遍:“你疏忽什么了?”
    杜平又眨眨眼,从善如流地笑道:“我只担心你把什么都藏心里不说,男人到年纪总要成家立业,虽然师兄以立业为先,可万一哪一天有成家念头又羞于启齿,而我又粗心大意疏忽你的情绪,这就成我的不是了。”
    元青抿紧双唇,许久之后才开口:“我没想成家。”他眼睛一直盯着她,“如果哪天我想成家了,我会亲口告诉你。”
    屋子里很热,并未放置冰块。外头天色已黑,可窗外吹来的风还是挟裹着热浪。
    杜平望着师兄额头上渗出的汗珠,觉得自己身上也热起来了。连她自己也不知为何避开视线,杜平向窗外繁星,应道:“好。”
    元青朝窗户方向走动几步,挡住她的视线。男人如青松般的身躯微微外倾,关上窗户,回眸道:“今夜会下暴雨,不要贪图凉快就把被子踢了,小心着风寒。”
    杜平一怔。
    元青深深看她一眼:“那我先走了,早点睡。”
    “……好。”
    杜平望着师兄离去的背影,忽然觉得,他好像又长高了。
    次年开春时,元青送来最后一批人与徐家军进行队伍重组。各村的情势都已趋于稳定,只需留下相应人手运转各村农会事务,大部分兵力都迁至边防守卫。
    杜平本担心村中没有士兵驻守,会引起一小撮人不安分,可观察数月后,发现并无乱象发生。她转念一想,也对,西北的匪盗在这几年都已清理干净,村里曾经勾结官府的地主们也处置了,能活下来的这些都识时务,屈从于现实。
    何况,如今已没有官府让他们勾结,不论范知县还是徐则,都跟她坐同一条船上。
    她跟范知县多要了几个秀才去村里教书。
    范知县一口答应,多问一句:“教哪几本书?”
    杜平:“只教认字,和算法。其他事情,我的人会负责教导。”
    范知县心中暗惊,他对这位郡主的做法有些摸不着头脑。读书甚是耗费银钱,教书先生的束脩,书钱,纸钱……哪样都不便宜,唉,不过永安郡主有的是钱,随她任性去。
    杜平看他一眼,开口道:“如今只是第一步,之后几年里,我会想办法把书钱压下来。”
    范知县一哆嗦,哎呦喂,永安郡主那双眼睛难不成能读心不成?
    说完事他本该离开,可又对压下书钱的事情深感兴趣,忍不住问:“怎么压?”他这么多年知县不是白当的,不是那些迂腐书生可比,他对民生和物价有一定了解,“郡主难道要买下所有书屋?可你低价卖出不就亏本了?”
    俗话说得好,掉脑袋的买卖有人干,赔钱的买卖没人做。
    杜平:“这事我交给江南商会去办,他们已有章程。”她想起前几日陈千瑜传来的信函,露出一丝笑意,“一开始也许会亏损,但等一切步入正轨,就能赚钱。范大人,不管做什么事情,若一直只投钱,却没盈利,跟着做事的人都没钱养家糊口,那么,这事儿一定持久不了。所以,不管我做什么,我在一开始就会预想几年后的发展情况,你不必担心。”
    范知县心悦诚服:“是。”他告辞后便向外走去,可走出几步又回来,站在桌案旁。
    杜平抬眸:“还有何事要说?”
    范知县犹豫片刻,还是说出口:“郡主,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下官知道您的意图,可这件事做下去,也许得不到什么好处,反而会带来麻烦。”
    杜平:“在你眼里,什么是好处?什么是麻烦?”
    范知县一愣。
    杜平:“你觉得不该开启民智?”
    范知县踌躇:“他们懂得多了,容易变成乱民。”
    杜平:“何为乱民?本该属于他们的东西被人夺去,一代又一代只能为奴为婢,命贱如草,分明是自己种的粮却吃不饱,分明是自己织的布却穿不暖?他们若想反抗就是乱民?”
    范知县沉默许久:“……话不是这么说的,人有高低贵贱,世道本就如此。”
    杜平轻笑一声:“范大人,你觉得陈胜吴广是怎么出来的?远的暂且不提庞勋黄巢,就拿近的说,当年闽地红花教的兴起你可知晓?你觉得是什么原因?那年江南水患不过是个引子,在那之前就已成立红花教,只不过水患之后,各地乱党的势力不减反增。”
    范知县这一次沉默的时间更长:“那郡主应该回到京城,帮着朝廷赈灾才是。能吃饱饭,乱民也就少了。”
    “我去了。”杜平道,“那年红花教攻入江南时,我人就在凤阳,还跟着一起迎敌。”
    范知县一惊,腹诽道,您那年才多大啊?原来您不是平阳公主死后才放飞,而是从小就这么虎?
    杜平:“从那时我明白了,做什么才有用。”她笑了笑,突然问出一句,“我记得,范大人是出身寒门?”
    范知县点头:“是,我出身庶族,家中往上数五代,也没人当过官。”
    杜平调笑道:“官场上吃了不少苦?”
    范知县一脸苦涩,他至今仍记得年少时的坎坷,摆摆手道:“郡主就别戏弄下官了。”
    “不是戏弄。”杜平道,“如范大人这般,饭饱衣暖,家有薄产,年少念书时怕也遭受冷眼,更别提贫寒百姓家,根本读不了书,能识得几个字就算有学问了。”
    范知县望着她:“可郡主却想让所有人都能念书识字?”
    杜平侧眸,笑问道:“届时,范知县会担心子孙后代考不过他们吗?”
    范知县一怔,随即苦笑着摇头,道:“下官明白了,郡主觉得堵不如疏。”
    “还要一点重要的好处,”杜平竖起一根手指,笑着摇了摇,“哪天我看着那些贪官污吏心塞,或是想连根拔起那些只顾自身利益的家族,那时候不用犹豫,因为我知道,多的是人能替代他们,做的比他们多,要的还比他们少,多划算。”
    范知县瞠目结舌,随即仰头哈哈大笑,交道打多了,才发现郡主真是个妙人。这种手黑心更黑的做法,她能说得冠冕堂皇,甚至还能说服人。
    他笑出眼泪来,抬手抹了抹眼角,开口道:“我总算是明白了,原来之前我不过是一知半解,如今才真正明白了。”他收起笑意,满脸认真,“郡主是想收走权贵手中拥有的东西。”
    杜平微微一笑:“范大人会心疼不舍吗?”
    范知县笑道:“下官算哪门子权贵?我这种芝麻绿豆小官又能被收走多少?该瑟瑟发抖的是京城里那群人吧?话说回来,我不是早就被郡主的人层层叠叠监视着吗?手里本就没什么东西,反倒是郡主,金枝玉叶皇室宗亲,”顿了顿,“您会不舍吗?”
    杜平:“我从不觉得从弱者手里掠夺是值得夸耀留恋的事,只能愈发显示出自己的无能。”开在鲜血尸体上的花朵,即便再美,她也不会欣赏。
    范知县低头臣服:“在遇到郡主之前,若有人这么说,我只会嘲笑,觉得不过是异想天开。”
    杜平起身,拍拍他的肩膀:“我刚遇到范大人的时候,你也跟如今大不同,”她莞尔一笑,“你明明可以活着像现在这样明白,为何当初要活得浑浑噩噩?”
    话说到这份上,范知县立刻表忠心,溜须拍马道:“这不是以前没遇着郡主吗?”
    杜平哈哈一笑,然后向外走去。该交代的事情都交代完了,她便启程去玉槐镇,还有另一件大事要办。
    第218章 我不能辜负先帝所托……
    天气越来越暖和。
    徐则正在为下一次进攻匈族做准备,这次的目标是三王子丹巴特儿,为确保一次就瓦解对手势力,徐则与诸位将领商议后,决定两线出击,分别由徐如松和梁副总兵率队,顺利的情况下十日内就出发。
    军帐中几位数得上品级的武将都聚集在此,除了徐家军原本的将领,还多了元青元历两人,他们正议论敌情时,见有人走进来,正是永安郡主。
    杜平拱手:“来迟一步。”她快步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切入正题,“江南的商队三日内就抵达,会把预定的火绳枪送来,比上一批有所改进。”
    徐则:“辛苦郡主了。”
    杜平笑道:“辛苦的是士兵们才对,我不过做点联络的小事,其他军需都准备好了?”
    徐如松一身黑色劲装,懒洋洋双手抱胸站在沙盘前看地形,听闻此言,他回头道:“若火绳|枪在三日内送到,那大军五日后就能出发。”
    杜平点头:“那就好。”她目光又扫向其他人,正色道,“今日找诸位来,有一要事相商。”
    众人都朝她望来。
    杜平与梁副总兵对视一眼,收回目光,笑了笑:“跟军饷有关。”
    徐如松转过身来,斜倚沙盘边缘站着,眉头微皱。朝廷少发军饷的事情,他多少也知道,可他却猜不出永安郡主想打哪张牌。他也不是不相信这女人,实在是她前科累累,太会搞事了。
    杜平:“再过些日子就要发军饷了,宁可先小人后君子,我把丑话说在前头。”
    徐则正襟危坐:“郡主请讲。”
    “多谢。”杜平朝徐则颔首致意,继续道,“如今军队重组进展顺利,过去几年我那边的人都是由我负责俸禄,如今两边合在一起了,规矩也得改一改。我给的数额也许跟徐家军不大一样,队里的普通士兵一年二十两银子,半年发一次。”
    除了元青元历,帐中其他人脸上都写满震惊,有两位参将甚至夸张地张开嘴,几乎能塞个馒头进去。他们脑子里的念头都一样:二十两?郡主您养着两万多人吧?咱们知道您有钱,却不知道您有钱到这地步!
    也不怪诸位将领失态至此,这钱几乎抵得上衙门里的典史了。不过区区一小兵,竟能跟官吏堪比。
    杜平微微一笑,眼前画面跟她预料的并无二致。她故意一开口说俸禄,本就有震慑之意。她手头也没这么多现银,有很多是用粮食和布料相抵,粮食是村民上缴充当税银,布料则是从江南运来的。
    如今布料在南方的价格早已压低,而西北这块被她占据,江南商会不敢越过她以低价卖给其他人,价格几乎被她垄断。杜平正好拿这个差钱去补贴军队。
    她嘴角勾起,神色语态皆是温和,可说话的内容恰恰相反:“徐家军,怕是给不出这个数吧?”
    被挑衅到这份上,众人面色发青,唯徐则和梁副总兵还能维持镇定。
    徐则淡定承认:“是,普通士兵的军饷只能给出郡主的一半,如今朝廷欠着饷银,我们连一半也给不出,唯一能做到的,就是让士兵们吃饱穿暖,绝不让他们饿着肚子上战场。”
    杜平本意也不是嘲笑,震慑只是为了引出后话。她道:“他们才刚刚重组,在队伍中保持公平非常重要,我若继续给这个数,往大了说,怕会引起兵变。”她停下声音,见众人皆是默认态度,就继续说,“可突然让我少了他们的军饷,这样说不过去。”
    短短几句话,众人的心被放下又拎起,仿佛过了个陡峭山坡。
    徐则望着她,轻飘飘把球踢回去:“郡主今日提及此事,想必是已有对策。”
    杜平点头:“不错,今天就是想来问问,大家是否赞同我的主意。”
    她施施然站起身,面朝众人说:“我过去几年在西北各村落做过的事情,大家想必有所耳闻,说白了,也就是讲田地重新分配,结果大家也看到了,你们随便去哪个村子看看,我敢拍胸脯保证,绝对跟你们曾经见过的有云泥之别,所有村子都在变得更好。”
    徐则叹息一声,这事他知道的时候已是迟了。永安郡主已经把该杀的都杀了,该分的都分了,他想阻止也来不及。
    整件事情,过程是霸道粗暴了些,死的人流的血也不少,但总的来说,多不过战场上死的人。无论如何,就如永安郡主所言,结果是好的。
    也只能这么算了。
    杜平:“如今镇上县上的情况也是一样,跟曾经的村子大同小异,钱财只聚集在一小撮人手上,反倒是保护他们的军队没钱发饷银。”她环视一圈,看他们的表情应该猜到她要说什么了。
    杜平不卖关子,直接问:“我们可以效仿之前在村里实行的办法,诸位同意吗?”
    话音一落,屋中大多人异口同声回答——
    “不同意。”
    帐内共有九人,其中有六人隶属原徐家军,他们的态度只有两种:不同意,抑或沉默。而保持沉默的,只有徐家父子两人。
    顾参将的态度最为坚决,他拍案而起,桌案上的茶水都差点被震得溢出杯外。“不同意,绝对不同意。”顾参将怒目而视,“郡主的办法是什么?强取豪夺?还是杀人放火?这种行径和强盗何异?”
    龚韧山蹙眉道:“郡主,您在村里做的那些,是我们知道得太迟了,否则也会阻止。正如顾参将所言,我们是官兵,不是匪盗,做不出那些事。”
    剩下几人并没开口,但从神情来看,俱是同意顾参将和龚韧山的看法。
    元历听不下去,猛地站起身来。先不论谁对谁错,主辱臣死,他怎能让这些人当面辱骂郡主?他正要帮腔,却见师兄伸手一拦。
    元青依旧坐在位子上,淡淡瞥他一眼。
    元历憋住气,只能坐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