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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来也是有叫大娘子认认亲的意思,不比二娘子和三娘子,姜大娘与这个婕妤姑姑几乎是素未谋面。
    难得入宫一回自是不能怠慢的。赴宫宴不能穿得太简素,然而在五月初的骄阳下观龙舟,穿得太厚重着实遭罪。
    钟荟挽了个随云髻,簪了上回姜婕妤新赐的碧玉莲花簪,身穿水红暗花吴纱衣,下着玉色含春罗裙,在臂上系了刺着纹绣的五色缕,不算失礼,却也毫无夺目之处。
    大娘子第一回 入宫全无主意,便任由曾氏调拨来的那个婢子随心所欲地施为,钟荟妆扮停当,去大娘子屋里一瞧,叫她唬了一跳。大娘子回到姜家后已将肤色养回来一些,不过离白皙还差着不下百里,那婢子急于求成,不知给她上了几斤胡粉,眉墨、胭脂和口脂不要钱似地往她脸上尽情挥洒。
    “好看莫?”大娘子咧着张血盆大口冲二妹笑,活像传说中拿小孩下酒的妖怪。钟荟定睛一看,她还穿了身翠绿的织锦衣裳,片刻便捂得额头出汗了,还将她涂脂抹粉煞白中透出铁青的脸色衬得格外骇人。
    钟荟扫了那婢子一眼,无从判断她是刻意为之还是真的不长眼,还未予以置评,阿枣首当其冲看不下去,不由分说地打了一盆水来,只差没将大娘子的头脸摁进盆里去了。
    大娘子的眉眼其实生得很耐看,圆圆的脸蛋和鼻头肖似已故的生母陈氏,嘴生得与姜大郎有些像,唇瓣饱满微厚,嘴角上扬,随时都带着三分笑意。
    “大娘子生得有福气。”阿枣一边替她重新描眉一边由衷地称赞道,这大娘子虽没有十分的容色,可生得喜眉喜眼,很得人眼缘。听说先头的陈娘子也是白皮色,想来假以时日也能慢慢养回来。
    阿枣替大娘子绾发的当儿,钟荟已替她挑了身端庄富丽的茜色织金绫衫。大娘子总共没有几身衣裳,都是最近叫裁缝现赶出来的,自然来不及点缀那些费工费时的刺绣花样,反而合了她拙朴大方的相貌和性子。
    经过主仆俩妙手回春的整治,姜大娘对着铜镜一照,忍不住倒抽了口冷气:“这还是我莫?咋一点儿也不像?”一边不好意思地涨红了脸,一边又对着自己倩影端详个不住。
    姜家女眷分了两辆牛车,曾氏和姜老太太坐一辆,三个小娘子乘另一辆紧随其后。三娘子穿了一身朱红孔雀罗单衫,胸前挂着编成星月图案的五色缕,双鬟髻上簪了两朵攒珠花,垂下两条金流苏,随着行止摇动款摆,很是别致。
    三娘子见了两个姊姊,撇着嘴行了个礼,上了车也不拿正眼瞧人,将嘴抿得紧紧的,目光时不时扫过大娘子,又落在二娘子身上,然后再不屑地撇开眼。
    “三妹头发上的花儿真好看,”大娘子觉着车厢里气氛尴尬,便没话找话,“心思恁巧。”
    “不过是寻常珠花罢了,”三娘子不屑地道,“阿姊你第一回 入宫不知道,一会儿进了宫可别这么一惊一乍的,白白惹人笑话我们姜家人没见识。”
    大娘子讪讪地闭上了嘴,不再自讨没趣了。
    第58章
    婕妤姜万儿的凝闲殿毗邻波光潋滟的濯龙池,宫室巍峨,玉井绮栏,瓦面上涂了胡桃油,在朝阳下光耀夺目,令人无法逼视。
    姜家一行人跟随引路的宫人沿着纹石砌就的台阶往上走,姜老太太年轻时过度操劳,老了腰腿便不甚利索,加之为了入宫用力打扮了一番,身上挂了好几斤黄金,走了几步脚下就蹒跚起来,钟荟和大娘子见了赶紧上前,一左一右地搀扶祖母,三娘子牵着她阿娘的手,轻轻哼了一声,不屑地撇了撇嘴。
    钟荟对这凝香殿的奢不可逾早有耳闻,然而百闻不如一见,置身其中才知姜婕妤这“盛宠”的份量不是轻飘飘两个字足以概括的。这凝闲殿的窗牖、栏槛,乃至于椽梁都以沈檀香木制成,椽头饰以金兽头,室内并未燃香,然而远远就能闻到兰麝的馥郁气息,应是以麝香涂壁的缘故。
    宫女打起真珠帘,帘下坠的赤金铃发出清泠泠的声响,与窗前的玉珂、檐下的金铃之声相和,胜似弦管丝竹。姜婕妤听到动静早已迫不及待地从坐榻上起身,穿过重重碧油帐迎上前来。
    “阿娘,”姜婕妤一把扶住正要往下跪的姜老太太,“我说过多少回了,与自家女儿做什么这样见外。”又对曾氏道:“阿嫂毋需多礼。”嘴上客套着,可受起她的跪拜却是心安理得毫不含糊。
    随曾氏行过礼,钟荟才得以好整以暇地打量她这个威名远扬的姑姑。
    姜婕妤身量不高,但骨肉匀停,着了一身樱草色广袖罗衣,下着彤色绣银色行云纹罗裙,鸦羽般的青丝随意绾成个堕马髻,簪了支金海水蛟龙纹如意簪,算是应景。
    这身装束几近于敷衍,上衣和下裾的颜色式样都不相配,几乎像是随手抓起一件就拿来蔽体,然而一旦见了她的面容,便无人会去在意那些衣裳了,甚至不会去在意她的眉眼,就如对着一株盛放的牡丹,没有人会去关心每片花瓣的形状。
    若这世上真有一顾倾人城的美人,钟荟两生所见,大约也只有姜婕妤和卫家人了,卫家人精雕细琢的眉眼与世代钟鸣鼎食养出的风姿如隔云端,琉璃般脆弱易碎,而姜婕妤的美蕴满了尘世的喧嚣热烈,拿一分出来便能绘一卷锦绣盛世。
    姜婕妤未施粉黛,算起来她已经不年轻了,比起那些自小养尊处优的世家女,她的衰老也来得快一些,眼角眉梢已能看出几缕细纹,然而她的举手投足轻盈而欢悦,一颦一笑中有种孩童般的稚气,叫人与她待在一块儿,觉着自己也年轻起来。然而这天真卡着分寸,多一分便显做作,少一分则是世故,旁人等闲学不来。这样的人如何能不受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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