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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京士庶简直将清河长公主的婚事当成自家事来操心,街谈巷议之下,连原本自觉希望渺茫的寒门士子也不由心生微澜,天子这两年屡次拔擢寒素,说不得选驸马时也来个不拘一格青眼相加呢?
朝秦暮楚的洛京百姓大多已经忘了,还有一位长公主今年已二十一了仍未把自己嫁出去,夜夜枕冷衾寒,并无传说中的面首暖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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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禅院外头看着不起眼,院墙和门扉都是竹片编的,不同于一般北方宅院的厚重,倒有些江南的风韵。他们轻轻推门而入,里面却是曲径通幽别有洞天,数间精洁的屋舍在葱茏草木间若隐若现,叫人难以一窥全貌。
竹墙围了三面,另一边却是依着天然的峭壁,一道山泉顺崖壁蜿蜒而下,注入五尺见方的弦月形小池中,池边一丛疏淡的绿菊色如碧玉,此外再无别的花卉。
钟荟正在仔细端详那株珍贵的青心玉,却见一个身着朱红色斑纹锦衣裳的少女提着裙子急步向她走来,木屐磕着地上青石板,声音颇为悦耳,可入钟荟的耳朵里就像催命钟一般:“你们怎么这时候才来?叫我好等!”
武元乡公主一把将钟荟袖子拽住,满怀希冀地盯着她双眼问道:“西北有消息么?”她母亲是胡人,一双眼睛比中原女子大一些,深邃一些,浅淡一些,像盛在金杯中的琥珀酒,眸光一闪便漾起浅浅金色。
她这么直勾勾地一看,钟荟觉得自己像是叫一头母花豹盯上了,心虚道:“最近未曾收到西北的书信……”见她一脸要吃人的神情,赶紧找补,“恐怕正在路上,大约不出几日就到了。”
司徒香这才松开手,失望地垂下眼睛,抚了抚脸颊,悠悠地叹了口气,她的睫毛也比中原女子更长更翘,脸颊上有层细细的金色绒毛,看起来像个可口的桃子。
钟荟仿若劫后余生,将皱巴巴的袖子捋捋平,心里道了声孽债。想当年她和司徒香还结下过不大不小的梁子,以为日后相见即便不至于大打出手,少说也得恶语相向,谁知她二叔姜景仁当年领兵回京,骑着马招摇过市,司徒香一见之下芳心暗许——其实不能算暗许,不出半月她自己已吆喝得洛京城里尽人皆知了。
司徒香人不坏,就是有点傻,也不知道那心眼子比筛孔还多的汝南王如何生得出这样的女儿。若单论相貌品性家世,配她二叔这大龄光棍尽够了,只是牵一发动全身,姜景义若是娶了司徒香,整个姜家,连同宫中的姜太妃母子、远在封地的司徒锴,与汝南王府便再也撇不清了。
当年姜景义前手交了兵符,后脚西北的胡人就乱了起来,天子先后派了三个将领前去平叛,统统铩羽而返,最后只得把姜二郎这把藏起的良弓又请了出来,隔日就下了一道诏书遣了他五弟琅琊王司徒锴之国,君臣之间已有了嫌隙,姜家这几年又树大招风,姜明霜入宫算是安抚手握重兵镇守边疆的姜景义,反过来也是安天子和韦太后的心。这个节骨眼上再与出镇荆州的汝南王扯上关系?那可真是嫌命太长了。
这其中的关窍钟荟明白,姜景义明白,汝南王更是一清二楚,惟独司徒香不明白,她白得像牛乳一般的脸颊上泛起桃红,扭扭捏捏地袖子里掏出个粗制滥造的香囊:“记得替我交给他啊……”
钟荟接过来一看上边的图案甚是纳闷:“这只鸡是何意?”
司徒香脸涨得通红:“你眼瘸么?这是鸿雁!鸿雁!”
钟荟无言以对,只得默默将那只酷似阿花表亲的鸿雁收起来,反正不管是鸡还是雁,它都无缘飞去西北传情,等待它的宿命是在暗无天日的木箱子里与诸多鸡零狗碎一起慢慢终老:镶了银圈和松石的虎牙、永宁寺求来的平安符、一绺栗色的头发……本来按她二叔授意是该付之一炬的,可钟荟对着一个怀春小娘子的心意实在下不去手。
司徒香又拉着她絮絮叨叨说了好一会儿话,常山长公主等了许久不见人进来,遣了侍女来问,司徒香这才意犹未尽地住了嘴。
屋子里施了罗帷和锦帐,帐前一张十四牒织成屏风,一看便是宫中匠作的手笔,个叫人屋子四角各置一个纯金银凿镂香炉,以石墨燃着青木香。
清河长公主端坐帐中旁若无人地抚着琴,见姜家姊妹进来也未抬头,只微微颔首,嘴角几不可察地翘了翘,也不知算不算笑。她生得清丽,着一身素净的月白宝光绫衣裳,青碧色罗裙,薄施粉黛淡匀胭脂,眉心一点银钿,看起来不似金尊玉贵的天家公主,倒像是误入凡尘的神女。
常山长公主却是站起身满面笑容地迎上前来,先拉起姜明霜的手夸赞道:“第一回 见你穿鹅黄,很衬肌肤,这璎珞也很别致。”
大娘子与长公主也算常来常往了,仍旧叫她夸得很不好意思,飞红脸道:“长公主谬赞,衣裳是二娘替我选的。”
同姜明霜寒暄了几句,常山长公主这才掐了掐姜二娘的脸颊道:“你这白眼狼,不下帖子请你从来想不到来看我!”
钟荟连连告罪,长公主又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见她一身半新不旧的大红双丝罗衣,头发还像女童似地绾成双挂髻,发上的红宝石金簪和手腕上的金跳脱本来就是西市上金银铺子的货色,还都是前几年的款式,不满地教训道:“打扮起别人来倒是有模有样,自己如何穿得跟个烧火婢子似的?小时候倒还知道打扮,倒是越大越不修边幅起来,真真白瞎了你这张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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