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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荟从未见她阿翁动过这么大肝火,登时傻了眼,躲都不晓得躲,结结实实挨了两下子,背上火辣辣得疼,眼泪当即就下来了。
    “知道疼了?”钟熹一肚子的怒气未消,只是举起的笞杖迟迟不忍落下来,拿袖子揩了揩眼角的泪,“你身上这点疼何曾及得上你耶娘心疼之万一?”
    这一句话仿佛鞭子抽在她脸上,比挨了一百下笞杖还疼,多少情非得已的理由都成了借口,钟荟愧悔难当,耷拉着脑袋跪在地上久久不起。
    钟熹见她如此反倒没了脾气,背着手踱了几步,瞥见案上的书袋,又不痛快起来,心道当初说得好听,什么普天之下独一份,只绣给阿翁一个人的,转头就给旁人也做了一只,真真是只白眼狼!
    当日下午就去家学里溜达了一圈,以书袋太丑影响仪容有碍观瞻为由罚姜悔炒了三遍《尔雅》,这才稍稍解气。
    ***
    钟荟丝毫不怀疑常山长公主为了美色赴汤蹈火的决心,平心而论,钟蔚只要能忍住不出声,那张脸还是能看看的。
    只是钟氏家学若是那么容易进,也就没有“登龙门”之说了。
    常山长公主出了名的不务正业,一半时间用来看美人,另一半时间用来骄奢淫逸,小时候在宫里跟着女官正经读过几年书,也是多亏了她阿娘崔淑妃逼着,十多岁出宫建府之后就彻底放任自流了——不是没有负责管教的女官,只是天子都放话不用拘着她了,下面的人自然是睁只眼闭只眼。
    正经做学问不比清言会还能耍耍小聪明,常山长公主也很清楚自己的斤两,当即以重金聘请了两位德高望重的名儒,外面秋光晴明,她一反常态,也不设宴,也不冶游,镇日关起门来读圣贤书。
    钟荟耐心等了两个月没动静,正想着要不要替她捉个刀——按理说是不成的,即便文章做得再好,当面一考校就全穿帮了,不过她去和祖父通融通融,兴许能将标准放宽些。
    就在她摇摆不定的当儿,长公主府的下人来送帖子了,帖子上押了朵金海棠——这是他们约定的暗号,代表成事了。
    长公主邀她去府上小住几日,连个理由都不需要找,这就是地位悬殊的便利了,不过钟荟还是得去禀明曾氏和姜老太太。
    常山长公主与姜家姊妹是常来常往的,姜老太太也很爱她大方爽朗的性子,只是听说孙女要去长公主府住,心里有些舍不得,拉着她絮絮叨叨了半日:“你阿姊过了年就要出门子了,接着就得轮到你,在家里也待不上几日啦,怎么还往外头跑啊!”
    当年府上遭贼人偷袭,姜老太太勉力相抗,拉伤了筋骨,这些年身子大不如前了,头发也斑白了,人一老,自然越发地渴望子孙在跟前陪伴,钟荟看着她这模样也心酸,奈何分身乏术,阿翁那头尽孝的机会就更少了,只得笑着宽慰她:“我可不像大姊这般急着嫁人,我不嫁了,在家里陪着阿婆。”
    姜老太太一听这还得了,当即跳了起来,虎着脸教训道:“休得胡说八道,花朵似的闺女不嫁人留着陪我这死老婆子,叫人戳我脊梁骨吗?”
    钟荟说这话倒不全是哄姜老太太,她对嫁人着实没什么期待,一来姜家的门第高不成低不就,若是留在洛京嫁人,只有别人挑她的份,没有她挑别人的理,若是远嫁到别处去,又要和家人天各一方,何况这世间的男子像她阿翁阿耶这么专情的终究是异类,倒是像姜景仁这样的铺天盖地,一想到要与某个面目模糊妻妾成群的男子共度余生,把大半辈子耗在与舅姑妯娌妾室周旋,安排庶子庶女的起居婚姻前程上,她就有股子说不出的腻味。
    年纪大了特别容易较真,钟荟和三老太太刘氏好说歹说劝了半天,钟荟满口答应一定把自己嫁出去,老太太这才将此事放下,又开始叨念窝在西北讨不上媳妇儿不算,还拐带走她一个孙子的姜二郎。
    曾氏就不像姜老太太那么好说话了。
    钟荟才走到如意院门外,就听里面接连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夹杂着高高低低的呵斥咒骂和孩子的哭声,忍不住皱了皱眉:曾氏又在发作八郎了。她在门口站了会儿,等婢子进去报信,训斥声戛然而止,八郎还在哇哇哭个不住。
    “二娘子请进吧,夫人和娘子、小郎君在听事里。”那通传的婢子一脸尴尬,微微偏着头,钟荟往她脸上一瞥,便看到一条一指来宽的血杠子。
    钟荟收回目光,目不斜视地跟着婢子穿过院落,跨过过厅,经过内院,步入厅事中。
    曾氏面无表情地端坐在独榻上,八郎鹌鹑似地缩着脖颈立在一旁,清秀的小脸上泪痕叠着泪痕,显然是迫于母亲的威严强忍着不哭,实在忍不住了抽噎两下,曾氏便狠狠地剜他一眼。三娘子姜明淅眼圈微红,一脸疲惫地揽着弟弟的肩,轻轻拍他的背,见二姊进屋轻轻朝她点点头,曾氏察觉女儿的动静,便像看仇人一般冷笑着斜睨她一眼。
    钟荟只做什么都看不见,向曾氏行了礼,又同三娘子和八郎打了招呼。
    钟荟初至姜府时曾氏还是个风韵犹存的少妇,不过五六年的光景已经面目全非,老态尽显,她脖子前倾,肩背已有些佝偻,两鬓斑白,肌肤黯淡无光,嘴边两道深纹如同刀刻,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杨家覆灭固然是一重打击,可也不至于叫人变得如此喜怒无常,想来其中定有蒲桃的手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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