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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那尊玉麒麟极沉,卫家下人是套马车去的,舆人被突然窜到眼前的主人吓得不轻,车中的奴仆贴身伺候卫秀多年,从来没见他神色如此慌张,差点以为他中了邪,没来得及张口问,便叫主人轰下了车,卫琇就这么穿着一身家常的半旧罗衣,坐着奴仆的青布小马车,来姜府做客了。
姜昙生见两人无话,赶紧上来解围道:“卫公子,仆带您入内吧?”他清楚自己这阿耶,与狐朋狗友饮酒胡侃起来能说一宿,可正经场面上酬答就不擅长了,而卫十一郎这样超然的家世地位,根本不需要没话找话,自然有人把话头递上去。
卫琇回过神,彬彬有礼地揖了揖道:“毋需劳师动众,今日是姜兄的大日子,招呼客人要紧。”
姜景仁见他再三推辞,一想作为主人不在门口迎客也不像话,便叫了个稳重有眼色的管事领他入内。
姜家今日这宴席照例是将男客和女客分开的。男客的宴厅设在外院正堂中,此时宴席还没开始,先到的客人们便在两侧厢房中歇息,用些茶水点心。
卫十一郎是贵客,管事将他带到东厢房,此时房中已到了十来人,大多是姜昙生在北岭学馆的同窗及其手足,萧熠也在其中,除他之外还有两三人曾见过卫琇,连忙起身将他迎到上首,小心翼翼地与他见礼寒暄。
萧熠原本在一众前来赴宴的小郎君中门第最高,姿容风度也最出众,又在衣着上下了番功夫,站在人群中宛若鹤立鸡群,着实引人注目。
不过卫琇一来,就把他从天仙直接衬成了地仙。卫十一郎真是如同传闻中一般张狂,穿着身半新不旧的衣裳就来了,通身上下没什么纹绣,甚至还有些皱——那是方才骑马弄出来的。
可即便如此,他往那儿一立就是有种凌风之致,浑然不似在乌烟瘴气的宦途上驰骋多年,倒像个纤尘不染的世外之人,连满肚子酸意的萧九郎也不得不承认,胡毋基那句“神清骨清”的评语安在他身上还算实至名归。
不过这是很没道理的事,萧九郎风闻了不少卫琇在朝中的作为,手腕强硬比他祖父卫昭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且长袖善舞远胜他祖父,与钟家的关系自不必提,周旋于剑拔弩张的裴霄和韦重阳之间竟然也游刃有余,更深得天子的信重,听闻有意将唯一的胞妹清河长公主许配于他。这样一个人自然与不谙世事天真烂漫风马牛不相及——可见这竖子有多会装。
卫琇话不多,不过言辞谦逊,风度闲雅,与这些家世差他一大截的小郎君们交谈也不露出一丝轻视和倨傲,倒是郑重其事得有些莫名,他一边着意倾听他们的言谈,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他们的容貌和举止,将屋内诸人扫了一遍,最后把目光落在萧九郎身上——他在这些人当中实在是太显眼了,无论相貌、才学还是家世都比其他人高出一大截,只是萧家家风不正,子弟中多荒唐之辈,这萧九郎同他没什么交往,可他长房堂兄萧炎任殿中中郎,与他抬头不见低头见,此人的风流成性在整个洛京都是首屈一指的。卫琇望了望萧九郎那双桃花眼,只觉他一脸轻佻,私德八成不怎么样。随即他想起那日在蕣华楼门口遇到姜昙生,萧九郎似乎也在,果然是个酒色之徒,卫琇心道——全然忘了当夜自己也在那儿。
萧熠想起那清河长公主,却是黯然自伤起来——他也曾暗暗觊觎过这位贵不可当的长公主,无奈自己门庭终是差了一截,阿耶头上顶了个“庶”字已经够尴尬的了,偏偏还不争气,文韬武略无一拿得出手,自己又被继母强压了数年,不肖的名声传了多年。若是能够尚主,又何至于要图谋一个屠户家的小娘子?
随即他又想起姜二娘那惊鸿一瞥的绝世颜色和身段来,又觉得这桩婚事也不差,面子上难堪些,里子里却全是实惠。旁人也许还不知,姜昙生私下里早与他交过底,他二妹最得祖母宠爱,姜太妃当年盛宠那些年陆陆续续赏下的财货田地都在姜老太太手里捏着,日后二孙女出嫁,私下贴补的恐怕比公中那份嫁资还多。他们家总共就三个嫡女,光公中那份就已经很可观了,这还没算姜太妃和二叔姜景义添的妆呢!
萧九郎的父亲没出息,偏又自诩风流,不事生产,不通庶务,只知一个接一个地蓄婢纳妾养乐伎,成日饮酒作乐,靠着公中的钱帛和田地的那点出息哪里够用?便想方设法从她继母手指头缝里抠钱,吃人嘴短,拿了继室的嫁妆挥霍逍遥,便对她苛待一双儿女睁只眼闭只眼,甚至为了讨她欢心责打儿子。
他们萧家在丁亥之乱中一举扭转颓势,一跃而跻身京师数得上的高门,只是他祖父在朝中依旧要仰仗裴霄鼻息,这些年留下的窟窿太大,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即便大肆敛财,手头也依旧很紧,他们这一房本不受宠,他这二品还是多亏了妹妹——若不是十娘入宫为妃,依他祖父这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作派,如何肯舍财替他走通中正和吏部的关节?
娶了姜二娘,就相当于搬了一座金山回家,且这座金山还生得如此姣妍,想起初见她时的情形,萧九郎的心仿佛被幼鹿轻轻撞了一下,那些有条不紊的算计和权衡顿时七零八落,也罢,他晕乎乎地想,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情,门楣低些也不全是坏处——真尚了主怕是夫纲难振,纳妾自是不必想了,出门酬酢还得觑她脸色,这日子还有什么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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