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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琇向来清和平允,降身虚己,不爱炫耀学识,卖弄口舌,正要推说做不到,不经意瞥见姜二娘仰着脸期待地望着自己,不知怎么的一股热血往头上涌,不知不觉就点头道:“可以勉力一试。”
    弟子们都兴奋起来,钟七郎自己不好意思出头,便暗暗扯了扯堂弟的衣下裾,钟九郎果然接着道:“卫先生随便翻一页,看是哪首便讲哪首?”
    卫琇噙着笑点点头,伸出修长的手指,随意将书册翻开,是《草虫》。卫琇将整首诗诵了一遍道: “’未见君子,忧心惙惙。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说。’
    “韩诗外传载孔子曰:君子有三忧,弗知,可无忧与?知而不学,可无忧与?学而不行,可无忧与?’其解不与毛诗同,系牵强附会之词。
    “鲁诗将此诗解为诗人之好善道。’ 好善道不能甚,则百姓之亲之亦不能甚。‘未见君子’一句言诗人之好善道之甚也如此。’此说不足取信。”
    “诗序谓‘大夫妻能以礼自防也’,不免迂阔。以在下拙见,此诗文意浅白,不过言女子见其所期之人而心悦也。”卫琇只是轻轻地一句带过,也不去看姜二娘,自知道了她心有所属,他选诗时便刻意避开了所有关涉男女之情的篇目,免得自己情难自抑有感而发,又引申出什么傻话来。
    “卫先生,您一走一个月,弟子们也是‘未见君子,忧心惙惙’呢!卫先生您那么厉害,再多给咱们讲一些行不行?”钟九郎腆着脸道,他是被堂兄们撺掇着当这个出头椽子的。
    卫十一郎比他们大不了几年,这几年又常在钟家出没,对他们来说就像自家兄长一样,他们常听祖父对卫琇赞不绝口,有心探探他的底,也是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卫琇也不计较这些,抿唇微微一笑,又将书册随手一翻,却是《汝坟》:“遵彼汝坟,伐其条枚。未见君子,惄如调饥。遵彼汝坟,伐其条肄。既见君子,不我遐弃。”便将这首诗也依样讲了一遍,末了道,“此诗亦是女子思人之诗,言未见君子时便如忍饥挨饿一般。接着下一首罢。”
    说着心虚似地,快速翻开一页,自己先无奈地笑了:
    “风雨凄凄,鸡鸣喈喈,既见君子。云胡不夷?
    风雨潇潇,鸡鸣胶胶。既见君子,云胡不瘳?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这下子弟子们忍不住哄笑起来。钟七郎这回等不得弟弟出头了,自己笑着打趣他:“卫先生,您真不愧是君子,今日与‘既见君子’似是有不解之缘呐!”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钟荟的脸悄然红了,目光却慢慢冷下来。未见君子,忧心惙惙;未见君子,惄如调饥;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她心中泉水一般不可抑制汩汩涌出的欣喜,都是因为见到阿晏吧。
    不能再自欺欺人下去了啊。
    今夕何夕,见此邂逅。子夕子夕,如此邂逅何。
    第115章
    钟蔚急着要将自己的奸计付诸实施, 忘了叫下人先去传肩舆,兴冲冲地撩起毡帷出了门,一股凛冽的寒风灌进口鼻,当即闷住了, 差点出师未捷身先死, 按着他平日里的做派,恐怕立时就要打退堂鼓,不过一想到能让那讨人嫌的长公主吃瘪, 竟然奇迹般地坚持了下来, 紧了紧身上的狐裘,低下头悍不畏死地走了出去。
    他来上课只带了一个小书僮,坚持将他留在茅茨堂照看卫十一郎了——打肿脸充胖子的后果是眼下没人给他撑伞了。
    昨夜下过雨,地上还有积水, 雪积不起来。钟蔚走下廊庑,转出院门, 一踏上湿漉漉的石板路脚下就开始打滑——他嫌木屐走路声音大, 不方便随时逮弟子们一个措手不及, 又嫌胡靴不雅,穿的是中看不中用的重台履, 平时来回都乘舆也没什么不方便——谁知道破天荒地走一回路就遇上雨雪天呢!
    钟蔚揪着一颗心,一步三滑地往前走了几十步, 望着茫茫飘雪中的漫漫前路,觉得再这么走下去还没把常山长公主教训了,自己小命先就交代在这里了, 当机立断地转过身去,就发现那罪魁祸首站在五步之外撑着伞笑眯眯地望着他,显然是在欣赏他的狼狈模样,也不知悄悄跟了他多久了。
    司徒姮被发现了脸上没有半点愧色,反而迎上前来,把手举高了些,将钟蔚也罩在伞下,嬉皮笑脸道:“钟先生,您要上哪儿?弟子送您去吧。”
    钟蔚狐疑地瞟了她一眼,将身子往旁边让了让,两个男子离这么近都有些不尊重了,她身上如兰似桂的香气直往鼻子里钻,连微翘的睫毛都看得根根分明。常山长公主身量比一般的女子高一些,本朝宗室女子从小习骑射,身姿便格外秀挺,她眉目其实生得很精致,那股英气并不在貌,而在神。
    一想到她这么大把年纪也没成婚,想必是不胜寂寞的吧。钟蔚不由有些唏嘘,可那片恻隐之心只维持了片刻,便叫常山长公主一句话给戳破了:“钟先生,您看这天寒地冻的,弟子每日晨昏往来实在多有不便,落脚的客馆连个炭盆也不舍得多生,衾薄被冷的,不知贵府有无多的客房,能让弟子借宿一段时日?”瞄了瞄钟蔚的脸色,赶紧加上一句,“咱们主仆俩的食宿费用自然由弟子一力承担,弟子虽家境贫寒,但凡钟先生开口,必然倾尽所有。”
    钟蔚皮笑肉不笑地道:“哦?什么时候扶风苏氏也算贫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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