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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执

      然后,六年的光阴如流水般流入至高天之上。
    柯露没有再回到拉娜亲王的家,而是留在了教会,跟随圣女学习。后来埃莉诺拉见伊昂娜与她关系亲厚,干脆将她过继到自己名下,也算是替一直以来对小女儿不管不问的拉娜略作遮掩。
    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伊昂娜的身体仍然没什么起色。甚至在鲁佩看来,伊昂娜的身体甚至比回溯之前更虚弱了。鲁佩对此十分忧心,偶尔会离开焰心城外出寻找良方,最终却都是失望而归。
    ——直到柯露持着一本来自胡杨魅魔的古籍找到埃莉诺拉,宣称自己找到了能够毫无副作用治愈伊昂娜的魔法。
    埃莉诺拉对此秉持怀疑的态度,但一向言行谨慎、处事圆滑的柯露这次却信誓旦旦。而埃莉诺拉,也的确没有更好的选择。
    当事人伊昂娜对此反而一无所知,她的母亲已经替代她做好了决定,无需告知她只言半语。
    直至某天夜晚,她在深夜时被叫到了她母亲的寝宫。一种难以言喻的不详直觉使她在门口犹豫地命令推着轮椅的鲁佩止步,她说:“谢谢你,鲁佩,但之后的路我自己走就可以了。”
    鲁佩从来不质疑伊昂娜的决定,伊昂娜既是她的爱人,也是她的主人,甚至在了解人类这一方面,甚至可以算是她的导师。她对将要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只是将准备好的毛毯披在了伊昂娜身上:“是。我回去等你。”
    鲁佩站在原地,直至伊昂娜慢慢推着轮椅消失在门后,她才回头朝着来的方向走去。今夜没有下雨,但云雾遮蔽了原本清朗的月光。大理石铺就的道路两旁开满了红白两色的玫瑰,在微风中摇曳。
    伊昂娜独自来到了母亲的房门前,房门大开着,她一眼便看见埃莉诺拉显眼的红发。女王手捧着一本古籍,身旁照明的是一团魔力凝成的火焰。
    伊昂娜轻声向女王问好。埃莉诺拉放下了手中的古籍,但没有挥灭那团火焰。
    埃莉诺拉伸手抬起女儿的下巴,用烈焰般灼灼逼人的视线审视着她。最终她皱起眉,对于女儿每况愈下的身体状况做出了判决:“你必须用这个魔法扭转你的健康。”
    “虽然是胡杨魅魔的魔法,但至少确有实效。”
    伊昂娜不明所以,询问道:“是什么魔法?”她自然地将视线投向摊开的古籍,上面直白大胆的配图与文字则使她又立刻尴尬地移开了视线。
    她的目光从书桌游移至一旁的窗户,这才发现没有被火光照亮的黑暗中,她的妹妹柯露正倚靠着墙壁独自伫立。柯露安静地站在角落回望着伊昂娜,那眼神专注又直白,比女王更加通透的绿眼睛在这一刻仿佛竖瞳的蛇眸。
    注意到伊昂娜的讶异,柯露眨了眨眼,那双绿眼睛迅速地软化,湿润无害如同一只小猫。
    埃莉诺拉顺着伊昂娜的视线看过去,说:“魅魔的血统尤其有效。”语气平淡,只是在叙述一个事实,在介绍一个工具。
    柯露朝伊昂娜笑了笑,默认了埃莉诺拉的话语。她仍然站在原地,没有走过来,给伊昂娜留出了喘息的余地。
    伊昂娜几乎是立刻便明白了埃莉诺拉的意图。她骇然抬头,震惊的眼中倒映出女王不容置疑的神情。她断然拒绝道:“不!”
    接受埃莉诺拉对她的所作所为已经是妥协的产物,是折节的象征。如果连她视为妹妹的柯露也要被拖进这个可怖的漩涡,只会进一步撕扯她的灵魂。
    她摇动轮椅,后退了一小段距离。女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而后开口了:“你必须这样做。只有这样做,你才能健康地活下去。”
    她决然回答:“不,陛下!你不能——我不能继续践踏我的信仰和底线了。”
    火焰在空中跃动,埃莉诺拉的笑意在脸上燃烧。从容不迫的女王反问面前垂死挣扎的信徒:“你必须接受。为了你‘高尚的理想’与‘纯洁的信仰’,你必须活下去。你不能让一切随着你的死亡而消逝在告死鸟的怀抱。如果你连不择手段活下去也做不到,那无法留存火种的看火人有什么资格自诩圣徒呢?”
    伊昂娜再次后退,但这次是因为埃莉诺拉过分锐利的措辞刺伤了她。这位优柔寡断的圣女在老练的猎人面前哑然片刻,缺乏阅历的她只能在这瞬息的寂静中竭尽全力地思考。
    鲁佩注意到了一点异常。在红与白两色之中,出现了极其突兀的一点粉色。如果不是鲁佩超乎常人的眼力,一定会忽略——忽略那朵藏在众多红白玫瑰中唯一的一朵粉色玫瑰。
    鲁佩从没有在塞格境内看到过粉色的玫瑰。她停下脚步,想要为喜爱玫瑰的爱人摘下这朵独一无二的花。
    她捧起那朵娇嫩的粉色玫瑰,将它的根茎小心掐断。
    玫瑰层层迭迭的花瓣在风中微微颤动,最终这种轻微的颤动一点一点地扩散,花瓣如同嘴唇一般张合起来。
    与此同时,有一道熟悉而陌生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我的勇士,我在此仁慈地向你昭示:你应该现在折返,以规避死于心碎的结局。”
    埃莉诺拉伸出手,想要触碰一动不动的猎物——她以为对方已然折服。伊昂娜却别过脸,避开了埃莉诺拉的触碰。
    她回答道:“不,母亲!如果要贯彻信仰就必须要首先背弃教条,那不过是本末倒置!我们——我不能通过不洁的手段达到高尚的目的,如同有毒的土壤不能种出高大的柳树。”
    埃莉诺拉避而不答,伸手从书桌上的盘子中捏起一根特里安叶,用它轻慢地挠挠伊昂娜的鼻尖。
    长期被喂食特里安叶的伊昂娜大脑空白了一瞬。在那一瞬间,她下意识地想要张开嘴咬住面前的特里安叶。在这一刻,所有可贵的品质都被原始的欲望粉碎——她立刻找回了理智,却为这个事实而惊出了一身冷汗。
    “你应该对自己的欲望更诚实,”埃莉诺拉的脸被橘红色火焰染上一层虚幻的怒火,仿佛真的窃得了至高天上那位女神的部分权威,“你不能在我面前隐藏真实的你,因为我是流淌着神血的人子,是你的统治者与母亲。”
    伊昂娜又将轮椅撤后几步之遥,几乎要抵上了门。
    她退无可退,厉声道:“如果你是我的母亲,怎么能够逼迫自己的女儿!”
    “为什么?”鲁佩疑惑地注视着手中的玫瑰,“公主殿下已经命令我回去。我不能质疑她的指令。”
    玫瑰的根茎缠上了她的手腕,上面的刺深深刺进她的手腕,但她没有松手。
    艾薇拉——爱神,重生与奉献之神的声音在她的脑海中回响:“盲目会带来伤害,如同玫瑰的刺。你应是她的爱人,更甚于仆人。”
    鲁佩回答:“我是她的爱人,也是她的侍从。我想爱是保护,爱是不质疑。”
    这位趋近人类的神不满意地训斥她的勇士:“奴隶只会服从。”
    鲁佩回答:“我不明白这有什么不好。我究竟为什么要回去?我不能将您的命令置于公主的命令之上。”
    埃莉诺拉果然站定不前。被击碎了胜券在握的表象,她不悦地皱起眉,炽热的愤怒在她的血液中呼啸。她不能也不愿意坐实伊昂娜的话语,但她——一个观念传统的塞格人——无法忍受这样巨大的侮辱。她疾声怒斥,如同一只发怒的狮子:“你怎能这样唾弃我对你的爱与关切?你竟敢如此刻意异化我的虔诚信仰?使我、使女神蒙羞?”
    伊昂娜紧紧地盯着面前的母亲,右手却在身后的门上摸索着门把,几欲逃走。
    埃莉诺拉呵斥她不听话的女儿,正如一位真正的母亲那样:“你不能就这样逃走。如果你想要成为一个英雄,怎么能如此软弱?你必须面对我!”
    终于,一直一言不发的柯露缓缓走了过来。无声无息,像一只夜行的猫,像一条滑行的蛇。
    她在伊昂娜的轮椅边跪下,仰头看着她的姐姐,露出脆弱无防备的脖颈。
    “王姐,请不要离开。我需要你,需要你的陪伴和爱。”
    她用她唯一剩下的那只手拉住伊昂娜摸索门把的手,低头轻轻亲吻伊昂娜的指节:“我需要你,很多人都需要你。我们用尽了所有办法,只搜寻到了这唯一一个能够帮到你的方法。请不要这样放弃,放弃你自己的生命,好吗?”
    伊昂娜低头看了看柯露。柯露并没有堵住她的出路,而是跪在她的斜前方,神色乖顺又脆弱。她抿紧唇一言不发。她在思考。
    柯露的声音非常轻柔,仿佛害怕惊动她。
    ”你会如同预言那般,给我们带来更好的未来的。如果你就此离去,又要等多少个百年、千年,才会又出现你这样的人呢?
    “我不想要你为难,但我只是……”柯露低下头,将脸贴上伊昂娜的膝头,“希望你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伊昂娜沉默着。柯露飞快地向上瞟了一眼,然后狡猾地朝埃莉诺拉眨眨眼。
    爱神竟然不愤怒于这凡胎的冒犯,而是对执迷不悟的精灵耳语:“你不应将她视作公主殿下,应视她为安德莉亚!”
    鲁佩终于有所触动。她想,无论是埃莉诺拉还是柯露,她们都不知道伊昂娜本是“安德莉亚”,只有她知道。的确,公主殿下应是她的安德莉亚。
    她调转了方向,一边前行一边询问道:“您说的无疑正确。但您为何不告诉我,我究竟为什么要折返?”
    神却不再回应她,只剩下粉色的玫瑰仍然被她牢牢护在手中。
    pua,警惕pua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