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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13)

      但他怎么也想不通,当年长延怎么就突然和丞相吵架,离京失踪呢?
    因为身世吗?
    这件事许多细节他还不知道,他爹也不知道,重照躺在床上,思索着该怎么办,如果当年的亲历者还在世就好了。
    还得抽空摸去静安寺一趟。
    他睡着了,做了个梦,是少年的时候,给许长延过生辰。
    少年长那么大,还没过过生辰,生涩得像个孩童。重照特意请他过来,让府里的厨子做了长寿面给他吃,吃完了,重照又拉着人跑了出去。
    那天正好老师有个小测验,大家都累了,他原本想着吃完就让人好好休息,可是重照心思活络,想一出是一出,把人拽出去,跑到河边放花灯。
    长延捧着大大的花灯,灯芯处的烛火抖动,照着他微红的脸颊,他眨了眨眼,有些局促地说:这、这怎么弄?
    重照说:把愿望写在上面,放到花灯里,然后把它放到河里。
    小长延看着花灯一点点飘远,非常舍不得地说:这么漂亮,不应该带回家放在屋子里吗?
    这怎么能放屋子里,太亮了。重照拉着他的手,还早,去戏台那里坐一会儿。
    重照问他:等学完了课程,成人了,你是不是要去考科举,入翰林院?当官,然后一路往上爬。
    小长延眼睛晶亮地看着他,当然。做了官有了权力,能改善生活,他才有底气表明自己的心意。
    他就像一个偷了糖的孩子,认准了甜甜的东西,不怀好意地暗中窥探,什么时候把他们偷偷抓牢在手心,再也不放走。
    封侯拜相名垂青史?没考虑过。
    重照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诚心赞叹:是个成大器的。比起一心只想偷跑出去的他,长延根正苗红,思想觉悟特别好。
    戏曲唱了没多久,重照感觉自己肩膀一沉,小长延靠着他,睡着了。
    重照也曾背过他回家,也曾毫无保留的信任过他。
    天光大亮,重照掀开被子洗漱。他今日请了林飞白过来,端水的丫鬟说:夫人请您过去用早膳,还让我跟二公子说一声,小姐昨夜似乎没睡好,早晨怎么也不肯起来,怎么哄都哄不过来。
    重照先去见了钟氏,钟氏拉着他坐下,先吃点早饭。
    重照有点饿,双眼发直,盯着桌上的早点,问:重琴呢?
    钟氏递给他筷子:还没起来,最近总是无缘无故赖床闹脾气,怎么劝都没用。
    重照皱眉起身,怎么能不吃早饭,我去劝劝她,不能放任她不管。
    钟氏和李正业对重琴一向如此,闹了脾气只要不搞得太厉害,安安静静让人待一会儿就会乖乖回来。就像心里忽然不爽快的小孩子,到头来总会乖乖地找大人求抱抱。
    但重琴不是小孩子了,重照觉得,要么严厉要么哄一哄,怎么说也不能把人晾着不管。
    等重照到了,重琴已经坐在梳妆台上抹粉束发了,小姑娘打扮得特别认真,等重照进门了才注意到他,脸上有一丝惊讶的神色,哥,你们先去吃,我马上来。
    重照也确实是饿了。他的东西都已经收拾好,在国公府坐一会儿,用过午膳,便可回昭侯府。
    林飞白在太医院早晨的值班结束后便来了国公府,正好已经过了午膳时间,钟氏打发重琴回去学绣工,嘴里忧愁地说:重琴这性子,将来给他找个什么样的夫婿才能看好她呢?
    重照去门口接了林飞白,介绍说:这是林飞白林太医,我请他来给母亲看看病。
    钟氏毛病有了好多年,听来听去都是那几句,早已不在意,她伸出手,说:难得重照带了朋友过来,林太医可是京城人?家中高堂可在京城?
    林飞白摆了布巾,我是广陵人,来京城讨个生活,家父家母都已仙逝,祖上都是行医的。
    辈辈行医,家境并不富裕,但身家清白,性子也纯良中正。钟氏瞧他眉目端正,相貌堂堂,举止有度,十分满意。
    重照默默地站在她娘身后,觉得他娘看人的目光简直就像是在看女婿。
    林飞白神色专注,把脉了半晌,眉头一皱。
    丫鬟把钟氏的补汤送了上来,林飞白看了一眼,说:可否让我瞧瞧夫人的吃食?
    钟氏点点头。
    林飞白盛了一小碗,闻了闻,又尝了一口,眉头还是皱着。他放下后又闻了闻一旁的银耳羹,细细尝了一口,神色凝重。
    林飞白问:这汤是谁给加的中药方子?
    钟氏说:太医院姜太医配的。
    第27章
    林飞白手一抖,汤水洒出,他缓慢地说:里面有一方芝草,性寒,又有人参,大补药,但两者一起服用,不但对身体没有丝毫好处,还有损害。再加上飞白虽见识短浅,但这个,红色的小颗粒,看似是补血气的药红,但药红入滚水必定膨胀,这分明就是红藤子,乃是一种慢性毒物!
    钟氏眉头一皱,眼中隐有怒火,重照怒道:谁心思歹毒,竟给母亲下毒!
    林飞白把那碗银耳羹推开,说:至于这银耳哎,问题就更大了。
    一旁的侍女扑通一声跪下,打断了林飞白说的话,夫人少爷饶命,奴婢什么也不知道。
    钟氏主持国公府内务多年,一向宽宥温和,此刻也动怒了,喝道:把厨房的下人,都叫过来!
    她问自己的贴身侍女,你把这些送过来的时候,可有经过她人之手?
    侍女说:是膳房里的徐妈妈亲手盛了端给奴婢的,奴婢端过来的路上,没有其他人碰过。
    钟氏让人把徐妈妈带上来,说:徐妈,我可怜你孤苦一人无依无靠,让你在国公府干些轻松的活,你恩将仇报,在补汤里放了什么?!你说我该如何罚你?
    徐妈露出惊骇之色,顿时慌乱起来,说:夫人饶命!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下人陆陆续续地跪在了院子里,重琴听到响动跑了出来,看到这一幕,脸色顿时白了。
    钟氏平时心肠软,此刻也是震怒,说:既然什么都不肯说,每人去领五大板,今晚谁都不准吃饭!
    徐氏吓坏了,看到李重琴,惊恐地说:我招我招!是小姐!小姐让我这么做的!
    重照往重琴那边看过去。
    李重琴慢吞吞走了过来。
    徐氏整个人都趴在了地上:小姐起先还会亲手给夫人煲补汤,里面的东西都被小姐动过,奴婢什么都没碰!也是小姐威逼利诱我,让我瞒着别说,求求夫人,饶我一条命!
    重照不敢置信地看着李重琴,你下的毒?你威逼利诱的下人?也是你勾结姜太医,让他说母亲身体没有大碍?
    李重琴一张小脸变的惨白,早上的胭脂水粉已经擦去了不少,眼神空洞,露出大梦初醒般绝望灰败的脸。
    她终究什么都没说,慢慢地跪了下来。
    钟氏气得从家将手里抽过板子,扬手就打在李重琴身上,怒斥道:我养了你这么多年,就养出个白眼狼?沈氏当年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就生出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国公府怎么就出了你这个不知廉耻的东西!
    重琴重重挨了一下,疼的双眼通红,她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只是等钟氏重重打了两下,才抬起头,冷笑着说:我亲娘当年难产,不也是拜你所赐吗?你难道还想让我对你感恩戴德?你怕是不知道我有多恨你,恨不得直接下|砒|霜,把你毒死!
    钟氏气的捂住胸口,往后大退了一步,重照赶忙上前扶住。
    他也不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李重琴从小是叛逆了一些,和京城里的其他小姑娘不一样,但私底下居然是这样歹毒的心思。
    重照仿佛当头一棒,比之前发现他哥心怀不轨还要吃惊,胸口仿佛堵塞住了一般沉闷难受,他扶着钟氏的双手都有些颤抖。
    钟氏悲哀地问:是谁?跟你说了这些胡话?
    李重琴梗着脖子,倔强着再也不回话了。
    重照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他说:易宁,带人彻查整座国公府,凡是屋内私藏|毒|药和其他禁|忌|药物,全部遣散出门。带徐氏领罚十鞭,丢出门去。这件事谁也不准外传。
    重照继续说:把小姐送回房,禁足三日,不得出门。小姐身边的丫鬟小厮,全部遣散出京。
    他叫上林飞白,扶着钟氏下去,让林飞白再给钟氏看看。
    林飞白说:小侯爷不用着急,毒性不深,我开个解毒的方子,每日服用,以后注意调理身体,切莫情绪波动。
    钟氏半靠在床上,她闭了闭眼,眼角的皱纹清晰可见,她拉着重照的手,缓慢和疲惫地问:重琴真的以为是我害死了她亲生母亲吗?
    重照说:那是有人在私底下说的诛心之言,都是假的。
    钟氏气得整个人都在发抖,是诛心之言,她还就真的信了!还在我的吃食里下毒!我算是白养她了!养这么大,她都不能感念一丝养育之恩吗?!
    重照说:没事了,娘,这件事我告诉爹,我们再把重琴好好教育一遍,她还小,只是不懂事。
    钟氏怒道:别给我提她的名字!
    重照忙说:好好好,娘你先睡一会儿。
    重照等李正业回来,李正业和钟氏心中其实都不偏爱这个庶出的女儿,让他爹知道这件事,重琴的处境只会更糟糕。
    李正业回来后果然很是生气,直接将李重琴丢进偏院,严加看守管教,禁足一年,不得离开。
    李正业怒说:出了你个不孝女,国公府脸都没了!
    李重琴跪坐在地上,哭得脸都花了。
    等重照被他爹送出门,坐上回昭侯府的轿子的时候,白日里一连串的变故才慢慢浮上心头,以为一直温暖着支撑着他的亲情里忽然裂开了一条巨大的缝,震惊、愤怒、不解和失望交结在一起,他踩在断裂的悬崖边,看见漆黑幽深不可捉摸的人心。
    他曾以为他们是他最温暖的一个角落,他以为国公府的人永远是一家人,没有背叛,没有伤害,没有嫉妒,他从未用过其他心思揣测过自己的家人。
    林飞白也坐在轿子里,等着他缓过来,然而有些话他却不得不说。
    重照经过了前世的大悲大喜,已经稳得住不少,平和开口:林太医有何话说?
    林飞白说:今天那碗银耳羹里也有问题,里面有一味药,叫阴阳散,并非|毒|药,只是能打乱人体内阴阳平衡,对身体损害很大,更特殊的是,它和坐胎药的效用十分相似,不同的是,它是给体质特殊的男子服用,以用身体强健来换受孕机会。
    重照仿佛没听明白似的,他眨了眨眼睛,问:你说什么?
    林飞白肩膀彻底瘫了下来,自暴自弃地说:你被人下药了,那人想害你,拿你的身体做交易。
    第28章
    驾马的车夫将轿子稳稳地停在了昭侯府门前,易宁在后面护送着物品,让人一一把东西送进去摆放好,他站在门口瞧见刚从九龙卫回来的许长延,远远地发自内心崇敬地颔首行礼。
    九龙卫首尊使不畏强权为民伸冤,让数个贪官污吏得到报应入狱,大快人心。
    小昭侯却在马车上还没下来。
    易宁跑过去,林飞白下了马车,伸出手把重照扶了下来。
    他的手冰凉地可怕,脸色难看,胸口起伏,仿佛喘气艰难,是个病入膏肓将不久于世的病患。
    林飞白摸着他的脉,正要说话,只见重照反握住他的手臂,忽然低头吐了一大口血。
    易宁大惊:二少爷!连称呼都乱了。
    重照整个人一歪,林飞白和易宁忙把他扶住。
    重照忽然感觉自己全身力气被抽去,他试图抓住胸口那一丝未凉的热血,却是目光茫然,不知所措。
    鲜明的血落在淡色衣襟上,重生不过数月,上一世蒙冤抑郁数年,胸口抑郁挤压,全靠着家族昔日的美满撑着一口气,满心失望不解积压在肺腑,终于在此刻情绪崩溃爆发,几乎将他整个人摧毁殆尽。
    林飞白被拉开,许长延赶了过来,把人抱在怀里,目光落在重照胸口的血色上,手臂收得死紧,语气阴沉,这是怎么回事!
    林飞白也急得满头大汗,他怎么知道会变成这个样子,虽然一朝被亲人背叛确实让人难以接受,但方才他才看出来,对方似乎情绪抑郁多年,受不得这样的刺激,早知道就不说了,这是个孕|夫啊!
    许长延把人粗|暴地抱起,林飞白大步追过去:许大人,你慢些,小侯爷身体禁不住!
    许长延的步伐又快又稳,重照的呼吸扑在他脖子上,让他恍惚想起那人在怀里情难自已的模样。
    自从重生以来,他几乎已经无法忍受这人在身边离开太久的日子了。
    长延动作温柔,把人放在床上,让人半躺在自己怀里,慢慢把弄脏了的外衣解下。
    重照并未昏过去,他抬手虚掩了一下,说:我没事,我只是没力气。
    长延抓着他的手,手心炙|热,说:都吐血了,还只是没事?林飞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飞白诊脉细细看了看,在心里松了口气,虽然是凶险,但年轻人身体底子好,折腾多了也受得住。
    林飞白说:没事没事,小侯爷心结过度,淤血郁结在胸,吐出来了就好,没有大碍的。
    长延皱眉:国公府发生了什么?
    重照推了他胸膛一下,道:你们有话出去说,别烦我。
    长延让他靠在自己怀里,把人整个环住,忽然抬手解了他的发冠,乌黑的长发整个散落在肩上。然后他再起身,手放在重照后腰处,另一只手环过他的腿弯,把人轻柔地放在床铺上躺着,拿过薄毯给人盖上,一点都不让重照自己挣扎着动手。
    他深色官服还未脱下,衣袖宽大,拂过人脸颊带起一阵混杂着冷香的风,带来些痒意,临了末尾,长延还伸出手亲昵地理了理他散乱了的鬓发。
    重照两只手虚放在肚子上,抬眼仰视着许长延,指尖都仿佛带着温柔,在眼角落下一点凉意。
    九龙卫首尊使容色昳丽却不阴柔,动作轻柔周到的时候觉得他仿佛深情满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