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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丈忽然一叹息。
他神色虔诚而恭敬,眉心亦是微微拢起。明白皎洁的月色穿堂而入,落在他散不开的眉间。
跪在这里,容羲似乎仍能听见耳边的嬉笑声,少女声音悦耳,小声更像黄鹂一般,娇软动听。
她站在楼阁之上,轻轻唤他:
容公子。
彼时,他还是一个落魄的书生。
与周围大多数读书人一样,腹中有些笔墨,却都是胸无大志。心想着简单做个教书先生,或者坐于一方小小庙宇之上,将就渡过这平安朴实,却也安安稳稳的一生。
直到他遇见了姜幼萤。
集市之上,她面纱被风吹起,少年一睹花容,惊为天人。
情窦初开,最是青涩难得。
于是他痴痴地跟在少女身后,只见她身形窈窕玲珑,步子亦是迈得好看,每走一步,裙裾便稍稍晃荡,犹如一朵徐徐盛开的红莲。
而她,当真是要比那红莲还要明媚璀璨。
书生悄悄跟着她,心中估量着这是哪门大户人家的小姐,多年来埋首苦读,在这一刻终于有了目标与方向。
他要考取功名!要成为大人物!然后再去她家里提亲!
他想要迎娶她,做自己的娘子。
爱意是这般炽热而懵懂,容羲愣愣得跟着她走了许久,却看着她,忽然在一处烟花柳巷之处停下。
似乎感应到了身后有人,少女一转身,恰恰又是一尾风至,再度带动起她面上素纱。
当真是……
姿容璀璨,窈窕天成。
那是一个明媚的春天,可那素纱之下的面容,却是让周围花簇在一刹间黯然失色。
看着她摇曳着腰肢走上花楼,少年眼中第一次有了哀婉之色。
在这之前,容羲都是万分厌恶那些青楼女子的。
他觉得她们艳.俗,她们放.荡,她们不知羞耻。可如今看着对方的身形,少年脑海中只剩下了一个词:
可怜。
可怜牡丹真国色。
回去后,他像疯了一样,日夜苦读。
他想,如今自己还未出人头地,待高举状元那一日,他要去青楼赎下她。
她在等着自己。
自己一定要救她。
集市上的回眸一笑,成了他这些暗无天日的日子里唯一的光。他勤学苦读,他寝食难安,就是为了考取功名利禄。可当一日他途径花楼,胆战心惊再度上前时,得知的却是对方被卖入京城的消息。
“姜幼萤啊,早就被怀康王世子买走做妾咯!”
“唉,要说呀,我可真是羡慕她。本来都是花楼里准备下月出阁的姑娘,不知道是哪来的福气,竟让皇城来的世子爷给看上了。咱们这还是万人唾骂的青楼女,人家倒好,摇身一变,攀了高枝,虽未妾室,总归还是个世子家的姨娘。”
“可不是嘛,这福气不浅,旁人可羡慕不来咯——”
姑娘们摇着扇子,你一言我一语,好生热闹。
可那一句句话落在容羲耳边,犹如晴天霹雳。
灯火灭了。
他伏于案头,紧紧攥着手中的笔。
三年,整整三年,他在渡过了一场又一场孤寂的夜。
因为她被卖去了京城,他也去了京城,得到的却是怀康王世子被抄家的消息。
好一番打听,万幸的事她幸免于难,却是不知所踪。
为了查明这件案子,他去了大理寺。
一步步,终于坐到大理寺少卿的位置。
时光宛若长河,男子一袭素色长衫,跪于佛像之前。
虽是阖眸,河水却在眼前呼啸而过。
她成了太子礼最宠爱的女子。
恍然之间,天空下了一场绵绵细雨。他穿着一身暗紫色的官服,站在进宫的马车之前。
再往前去,便是东宫,容羲手中捧着奏折,脚下却不受控制地朝东宫拐去。方迈没一阵,忽然撞上一人。
小姑娘穿着一身水青色的衫,像一只雀儿围在太子礼身侧,少年微微垂首,似乎有些无奈于她的闹腾,可那眸光之中却无半分的不耐烦。
认真,温柔,仔细。
太子礼对她极好。
那一日,他在东宫之前,站了良久。
他几乎是浑身湿透,回到府中。
下人被他吓坏了,慌忙上前去,问他发生何事。男子久久坐于案前,缄默良久。
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东宫门前,那对男女眼眸之中,浓烈的爱慕之意。
她有了自己的心上人。
她的心上人亦是十分珍爱她。
容羲忽然一颓唐。
接下来几日,他都告病,未去上早朝。
不知浑浑噩噩了多久,他终于成功劝说了自己,自此,将全身心投入于大理寺的繁忙事务之中。
旁人都说,从未见过这么兢兢业业的少卿大人。
也从未见过这么年轻,这么有能力的少卿大人。
旁人往他府邸中塞了许多美人,无一例外地,被容羲冷着脸赶了出去。就当他以为自己这一生会这般无休止地工作下去时,皇宫内传来噩耗。
——她死了。
她被人,逼死在太子礼登基前夜。
……
姬礼登基那日,狂风乱作。
那明明是一个秋日,却竟让他如同身处凛冽的寒冬。他发了疯,把自己在屋中关了整整一宿,第二日,双眼布满血丝,去了皇上登基大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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