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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男人摇头道:“我当年若是也中了进士,只怕也能外放混个一官半职,也不用在掖庭里跟你们厮混,你便罢了,好歹是个有学识的,能搭上一句半句,换做其他太监,字都认不全,还谈什么别的?我倒是也想让他们平日里便将账目、文书都做好抄好留档备查,可真要做,便是难事。我是个笨的,可弄不过那些玲珑心的人。”
“你不过懒得用心罢了,皇甫家的人,哪有笨的?”江问舟抄好一册,从头到尾细细检视一遍,便蘸了浆糊,用草纸封了两头,系上一块小木牌,写好了这份书账的科目、日期,放到架子上。
皇甫祎背着手转了圈,见江问舟已抄完了数份,捧起他刚写完放一旁晾干的,认真看了一遍,不由啧啧感叹道:“你这笔字实在好,我一向自诩学柳公已有些心得,你却比我要好多了,笔锋这样峻,真好。”
“有闲工夫在那唠叨,不如过来抄,等会又熬到三更。”
皇甫祎甩了甩胳膊迈出门槛:“我昨儿抄了一夜,这是眼也花了手也断了,我今儿是决计一个字也不写了,你先抄着,我去厨下看看今儿早上蒸什么好吃的,等会给你捎一份来,你还没吃饭吧?”
江问舟默然无语,只好加快手里的动作。
等将书目上要求整理出来的文书都抄完,已经暮色四合,已近昏时。江问舟揉了揉酸痛的腕子,拎着皇甫祎给他留下的半只荷叶鸡,另外还有一包书,算是他今日的答谢。
皇甫祎已急匆匆抱着小山一样高的文书上御极殿里交差去了。
江问舟本想径直回值房里歇息的,路过花房时却下意识顿了顿脚,犹豫了会,还是转了向,进了花房。
宫中的花房养着各处贡上来的名花名草,还有预备主子贵人们生辰庆贺时提前备下的各色喜庆的花,还有备着上元、春节祭典时用的菊花、牡丹。
如今夏天里的花不多,都还在长叶子的时候,又没有什么节日,花房的下人们闲得歪在凉椅上摆龙门阵,悄悄议论着各宫发生的趣事,见了江问舟进来,便齐齐止住了声,一双双眼睛投过来。
照料花房的除了太监,还有宫女,有的宫女见了他,马上红了脸,拿帕子遮着,凑过去和旁人交头接耳地笑着。
江问舟步子渐渐停了。
躺在凉椅上的胖太监挥着蒲扇,“你哪儿来的,干什么来的?”
“你们这儿……有没有葡萄藤?”
“这都什么时候了?要栽葡萄三月才是好时节,那会把越了冬的葡萄藤起出来,上架才容易活,哪儿有现在要葡萄藤的,现在都结葡萄了,你再晚点,都下葡萄了,没有这时候移栽的。”胖太监摆摆手,“没有了。”
这是意料之中的答案,他抄书的时候便琢磨着这件事,以前江家阿娘院子里也有棵粗壮的老葡萄藤,他还记得每到入冬的时候,阿娘就开始拿剪子剪葡萄条,除了那些壮实的老枝条留着明春插条,其余都连枝带叶剪光,到了春天,又开始搭葡萄架子。
如今确实是晚了。
他道了谢预备退出去,胖太监又哎了一声:“你等等。”
他翻身起来,踩着草鞋踢踢踏踏地从暖房里头捧出来两盆茉莉,矮矮地枝叶簇拥着小朵小朵洁白幽香的花苞,胖太监看了看他拎得满满的双手,又搁在地上给他找了两根绳,将陶盆绑好,打成能拎着的结。
“拿去吧,你这特意来一躺,”胖太监将绳圈赛到他手里,“这两盆花朝阳宫里的贵人嫌弃长得矮小,不要了,花房里也快腾不出地来安置了,迟早要挖出来扔了,还不如送给你,拿回去养着吧,这花好养,晒干了还能窖茶。”
清雅怡人的花香直扑鼻尖,小小的素白花苞又显得娇俏可爱,让他眼前浮现出一个人影来,江问舟想了想:“多谢了,那我便收下了。”
胖太监拍拍他的肩:“早晚浇两次水,放在半阴的窗台上,用豆饼作肥,冬日里便要搬进避风的室内,七日浇水一次便足够了,你若好生养着,我便不收你银子了。”
江问舟又道了一次谢 ,临走前又问:“若是还有这样的花 ,能不能尽数留给我?我隔几日便在文书房里抄书,下值了便顺道过来。”
胖太监耸耸肩,无所谓道:“行啊,常有被退回来的花,再送其他宫也不会要的,与其留在这凋败,还不如给了你,只是你要这么些花,有地儿安置么?”
“有的。”江问舟再次谢过便走了。
他走回值房,先将凉透的荷叶鸡就着井水吃了,打开包袱皮,看了看皇甫祎送的书,有一本《通杂策论》,是近年来举子们科考答的题卷汇总而成,算是时新的书籍了,江问舟也愿意通过这些去了解外面的世界。
现在学子的思想,他们在想什么,做什么,他也只能通过这样的渠道去了解了,他与他们已经不再是同个世界的人了。
可他不愿就此沉沦,挣扎着还想从泥潭里窥见光明。
收拾好了书,目光便不由自主落在那两盆花上。
福德今儿还是没回来。
他见天黑透了,外头都静悄悄的没了人走动的声响。
这才拎着花,推开门,走进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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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沅刚在婵娟的伺候下脱了外衣,换了睡觉时穿的中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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