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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没有高考了,但吴氏对儿子读书的事还是分外上心,她早就琢磨好了,等儿子上完初中,就叫方老三找人托关系,把方海塞到夜校里当扫盲老师,工分又高,又清闲,说出去也好听,不用在地里刨食,媳妇都好说。
但方海小学念了七八年了都没毕业,写出来的字还错字一箩筐,如果不是怕被彪悍的吴氏拿锄头打得脑袋开花,在小学里兼职当老师的知青汪衍庭都想让吴氏把孩子领回去到镇上去看看脑子。
吴氏在屋子里心不在焉地纳鞋底,好不容易等到院门响,便忙不迭地扔下手上的针线赶了出去。果然是方老三回来了,一同回来的还有老四和他媳妇,吴氏可算找到主心骨了,几人一起到厅堂里坐着商议起方老五的丧事来。
屋子里,照顾着小妹的方二囡犯困打了个瞌睡。
方涵曦迷糊着睡醒过来,就觉得身上腻腻的,往后背探手一摸,一层汗。今儿日头大,她窝在厚厚的棉被里睡着,只觉得空气燥热非常。
她迷迷糊糊地想,难不成空调罢工了?她睁开眼,一根根木梁横在低矮倾斜的屋顶上,她一愣,视线便不由自主往下转,又瞧见了掉了墙皮的土墙,窗子四周都塞满了稻草,钉着报纸,薄薄的报纸挡不住阳光,窄小的屋子被烘得暖橘色。她的意识还有些迟钝,懵懵懂懂地坐起了身,身边忽然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
她呆坐了一会,发现自己那总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妹妹变成了个小婴儿。
这一切既陌生又熟悉。
她好像……回到了童年。
似乎听到了婴儿的哭声,门吱呀一声响了,吴氏风风火火跑进来,一边还骂着:“二囡,妹妹哭了没听见啊,在那傻愣着干嘛,这肯定是尿了,还不快给她换尿介子!”
方涵曦看着还很年轻的妈妈,红了眼眶。
她结婚后跟着季奕铭四处奔波,和妈妈已经很久没见了,她与娘家人的关系渐渐疏远,她也越来越想家,这也是她想要和季奕铭离婚的原因之一,但还没等她说出口,她竟然重生回来了!
“干什么干什么,好好的掉什么猫尿,”吴氏烦躁得很,把小女儿抱起来哄了哄,见大女儿跟傻了似的一动不动,便骂骂咧咧地自己动手给小女儿换裤子,匆忙弄好,窗子外头又传来老四媳妇的叫声:“嫂子好了没!”
于是只能交代大女儿几句,又嘱咐儿子一声,便急冲冲下楼了。
方涵曦把目光从母亲的背影上移开,落在了大哥书桌前的挂历上,呆呆看了许久。
她竟然回到了她十二岁的时候。
方海看着亲妈进了楼下堂屋,心又躁动不安起来,站起来绕着屋子走了两圈,刚好这时候楼下穿来口哨声,他马上就站了起来,跑到后头窗户上,推开窗子往下看。
他家后头有一条窄窄的水沟,左边是自家的鸡圈和厕所,右边和隔壁老王家的猪圈相邻,中间便留了这么一条小小的走道,现在那下头站着个瘦瘦的人影。
听见开窗的声音,那人仰起头来。
阳光正好照到他挺立的眉骨,浓眉下一双茶色的眸子亮得惊人,小小年纪已长得十分打眼,就像是黑白照片里唯一一抹亮色一般。
“喂,走不走啊。”
方海撑着窗子急道:“季奕铭你等我!”
方涵曦的目光在屋子转了一圈又一圈,还是有种做梦般的恍惚,结果猝不及防地听见这个名字,身子便抖了一下,下意识也走到窗子边往下看去。
季奕铭如今看起来只有14、5岁的样子,剃着板寸,那么冷的冬天,他只穿一件松松垮垮的不合身的灰色工装,脚上是洗得发白的胶鞋,正在抽条的时候,显得人有几分单薄。
兴许是方涵曦的目光太直接了,季奕铭转过脸皱着眉看她。
方涵曦觉着心口一窒,连忙转身去,她死死咬着下唇,抬手抹去了汹涌而出的泪水。
刚刚季奕铭的样子好像和她记忆里的季奕铭重合了,他看着她好像总是这样,像是刀子一般尖锐,皱着眉头,好像她总是让他不满意,有时她也委屈地问她到底哪里不好,但季奕铭只是揉揉她的发,不说话。
她没想到竟然这样猝不及防就和他重逢了。
隔着十多年的时光。
这时候的季奕铭看她的目光更没有温度,就像是看陌生人。
方涵曦深深吸了口气,这样也好,回到了还没相识的时候,他们也不用相互埋怨着过着都不喜欢的生活了。
这辈子,就让她过自己的生活吧。
方涵曦在心里为自己鼓劲,方海已经蹑手蹑脚开了后门溜了出去,他兴奋地背上竹筐里头还放个一小包苞谷、一个簸箕。
季奕铭则背着一把比寻常大不少的弹弓,是他自己做的,打磨把玩得极为顺手了,用来打鸟可以说是百发百中。
“走吧,这点苞谷可能不够,还得去池塘边挖些虫子,竹鸡才肯过来吃。”季奕铭拉着方海大步离开,薄薄的肌肉从单衣下透出来,两人沿着弯弯绕绕的田埂一路往山上跑。
等方海逮着竹鸡兴高采烈回来,家里已经翻天了。
他一进院门便差点被扫帚扫出外头去,只见自家奶奶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状若疯癫,拿着扫帚追赶许久不见的五婶子,嘴里还骂道绝户种克死了我儿子,我要你偿命之类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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