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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说到一半的话被苻昃突来的讽言打断,巫马孙急于继续这话题,想到刚刚被尊主驳斥,只得悄悄朝寇炳那处使眼色。
“咳,”寇炳清了清嗓子,道,“不知方才的问题尊主是何高见?”
苻璇道:“我南蛮与大燕多年征战,可诸位,千万别一味浸在鲜血与仇怨中,忘记了原本的目的。孤王延续前王燕化,除了稳定氏族秩序外,便是让你们去真正了解咱们的敌人是什么样的人,燕人有句古话:‘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他们中的那些酸儒虽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抗,但在他们的书中已有不少关于我族卜筮医蛊的内容,可咱们对燕人又是了解到何种程度呢?”
众人沉默,巫马孙不忿道:“燕人只是惯会那些纸上谈兵的阴谋,咱们哪怕用毒用蛊都是堂堂正正的!”
苻璇没回他的话,接着说道:“通过燕化去参透他们的行为方式,作战策略,此为其一。但打仗的目的不是把对方杀尽,这不是赢,这只是终结,是死路。”
“打仗的输赢在于对方的认同,也可说是两方达成了共识。就好似双方交战,一方竖白旗投降,另一方便可攻城直入,不必动刀枪,但输赢立现。”
寇炳和身周的几名老臣若有所思,巫马孙似懂非懂地听着,时有疑惑。
“还是要用燕人的话,‘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用战争定胜负,是下下之策,用人心定胜负,方为上策。孤王让你们平时读读燕国的书,不是让你们去学那些表面上的仁义道德,我们族人不需那套,而是要让诸位看他们的行事习惯和攻战思路。”苻璇说。
“可这‘不战之战’要如何打?咱们这一年的兵都白练了?”巫马孙纳罕道。
“这倒不是,”苻璇笑道,从衣袖中掏出一张白纸,说道,“你们看看这个,这才是我今天把你们都叫来的原因。”
众人起身,围在纸旁端详,寇炳指着纸上的字,念道:“懋城,乘虚,可入。”
“什么意思?”巫马孙不解道,“懋城……不是燕国西边的一个边陲小镇嘛?”
“今早孤王看到一只鹰伏在殿前不动,仔细审看之下发现其腿上绑缚有此字条,”苻璇说,“尚且不管这字条内容,你们说这会是谁传的信?”
“南蛮西侧为鹰种聚集地,数量多且易驯服,会不会是……”寇炳停顿了一下,还是接着说道,“会不会是祭司大人又在占卜得失,特派鹰来传达天意?”
下面的人心中也是一惊,觑着苻璇脸色,果然变得冷淡起来。
寇炳暗叹失言,刚刚在提及近百年来的两位王族罕才时他们都默契地避开此话题,没想到还是让他失言提到了那人。
“五万兵马折尽,自己潜逃无踪,他还有何颜面再来参言?若是他说的,必定不能妄信。”下面有臣子没看到这边局面,不合时宜地接话道。
“够了,”苻璇不愿再多言此事,继续道,“这鹰也并非南蛮独产,燕地亦有。只是训鹰之法非一般人所能,燕人习惯用更温顺易驯养的鸽子传信。此外,更需注意的是这纸,你们仔细看看是什么纸?”
寇炳把纸条拿起来放到灯光下映照,浆质均匀细腻,略透柔和的黄色光晕,说道:“是燕人的黄笺!”
苻璇点头赞许,说:“不错,黄笺采用燕地特有的青檀皮,加以山泉水制成,传信之人非富即贵,身边又有深谙训鹰之法的奇人……”
寇炳凝眉:“所以这纸条是燕人送来,让我们去攻打懋城?其中必定有诈!”
“事情的确不至于这么简单,”苻璇思索道,“不过关于懋城一带,孤王心中倒是想了许久。燕国西方边境联结横贯燕国的母亲河金河上游,山势险峻,近年来泥石流等水患频发,水位暴涨,连着城周几处守卫将士都被征用在修筑工程处,将士疲乏空虚,这时趁机攻打,必定杀他个措手不及。”
巫马孙急道:“可这信一来,便知是燕国阴谋,想要诱我们出兵的,不能再冒险打懋城了。”
“不,”苻璇否定,“打还是要打的,只是不能听其所言,这是一点;再者,这真的一定是诈吗?咱们能够想到的推测,这传信人未必想不到。咱们是第一次碰到燕臣中的奸细吗?”
“况且,”他指尖摩挲着手中纸条,道,“这么明目张胆地暴露讯息,显然也不屑于我们探知他的身份为何。”
众人沉默,巫马孙冷哼:“这燕人口中仁义道德、家国大义标榜的挺风光,背后不还是弯弯绕绕的精明肠子,都拐伸到自己家了。”
苻璇冷静道:“这个只是猜测,或许只有亲自试试才见分晓。不过若真为燕人,那可就有意思了。”
“看来这‘不战之战’真要开始了。”寇炳捋胡笑道。
山脚行入一少年。
脚下踩到了破落的枯叶,“咔吱咔吱”的响声愈发衬得山林寂静。
苻昃随意找了一处树下歇脚,仰头听了会儿四处交撞的自然野音,鸟鸣树窸随着热度攀升的空气变得不断尖昂,好似聚成的潺潺流下的悠扬笛音。
他以为是自己出现了错觉,自顾自地笑了笑,有些悲伤。
“……他又谋划着去伐燕了。”
不知少年是在同谁说话,山中并无应答。
“真无聊……”苻昃抱怨道,阳光从枝叶间映射在他脸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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