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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政羲坐在原处纹丝不动,静静看向前方那变了模样、露了真身的青年,暗自将手中的暗镖又推到袖中。
一人一狼于中间对峙。
那灰狼露了露獠牙,从对面的青年身上嗅到一丝属于同类的、但又十分危险的气息。
两对相似的瞳孔对上。
爆发只在一瞬。
付尘这时放弃了任何策略,准备直接和对面这灰狼近身肉搏,他带着些许赌博的兴奋,一把朝前扑去。
一人一狼滚作一团,狼爪朝付尘身上单衣抓去,几道血痕现出。
交缠中,付尘一把扣上狼颈。
混乱之下,灰狼也张开大口,直接朝付尘脖颈咬去,青亮獠牙在暗中闪烁。
付尘手腕翻转,动作迅捷,右手匕首光亮乍现,直接就着灰狼张开的口插了进去。
狼牙咯住了付尘掌骨,那狼受刺后也不愿服输,依旧加紧牙关。
付尘也不在意手上疼痛,又把匕首向前推进了几分,沾血的匕尖硬生生从狼后脖钻出。
僵滞了许久,他感觉到刚刚疯狂抓挠的狼爪逐渐无力地松开,狼目也定定地不再转动,失了神采。
他轻轻舒了口气,就着半跪的姿势,拔出匕首,狼血顿时溅了一下巴。他顺势将抓扣狼颈的手后伸,转为了一个半环抱的动作。
他抽出左手,轻轻将不曾瞑目的狼眼合上。
付尘维持着跪姿静了一会儿,起身,踉踉跄跄地来到溪边。
这场景如此熟悉,熟悉地付尘真的开始恍惚。
他知道自己无论重来多少遍,他依旧会作出同样的抉择,同时又会同样的复杂内疚。
就着水流冲净匕首上的鲜血,如此光滑的表面,在水流的一冲下就变得干干净净。而自己的手指粗糙无比,又结着厚茧,竟比这嗜血的刀刃难以洗刷血迹。青年纠结着眉毛,指甲的力道不够,就拿匕刃刮上他的手心,愈发鲜血淋漓。
手上是如何也洗不净的鲜血。
“过来罢。”
一道低沉的男声从身后响起,内力传音,炸响在耳边。
声音打破他的一堆幻恨,他愣愣看着那匕首,只有这物件、这声音在提示着他,眼前不是一场穿越过去的噩梦复现,而是又一次的考验。
第二次。
宗政羲第二次眼睁睁地盯着这人从溪边朝他而来。
第一次是血污的狼狈,第二次是血浸的专注。身后是清澈的流水,为世间至净至纯,面前是脏,是血,是困顿与不甘,是倔强的认真,将他的心猛地一拽,又松开。
付尘这次没管一边的狼,跛着脚走到男人面前,却没看他的眼睛。
“咣!”
匕首直接落到地上,撞在一块岩面上方,连匕鞘都不知掉到哪里。
宗政羲看着眼前低垂眼睫的青年,不向先前那样,总是一双手拿着东西捧送到他面前。
“殿下,”他听到青年出声,是少有的不带感情的音波,“你说错了,我不是表里不一,自始至终,我都是表里如一的怯懦无用。”
用着陌生的语气,偏生说着相熟的话。
宗政羲难得生了些怒气,他倾身,伸手一把揪住付尘的衣襟,右手握住他脖颈,就像他刚刚抓着那只灰狼一样,逼着他抬头。
付尘撞上了那双熟悉的深邃眼眸,可那双眼睛却染上了他这几个月从未见过的动荡情绪,他记得,男人的眼睛向来是没有情绪的。
宗政羲看着这青年灰暗的双瞳,惨淡的灰色,好像刚刚那只灰狼后背上的皮毛,没有任何情绪与波动,只有眼底还蔓延的血丝带着还未褪尽的凶光,凶悍之中,有刚刚也惊艳他的认真和坚毅。
二人无声的对峙,呼吸可闻的距离。
宗政羲用力掰上他脖子,付尘也不抵抗,就这样任凭他抓着。
男人终于道:“为什么杀那只狼?”
付尘答:“因为我要活。”
“它有在阻挡你的活路?”
“没错。”
“为什么说自己怯懦无用?”
“因为我不想杀它。”
“为什么杀那只狼?”
“因为我要活。”
“为什么说自己怯懦无用?”
“因为我不想杀它。”
“为什么杀那只狼?”
“因为我要活。”
“为什么说自己怯懦无用?”
“因为我不想杀它。”
……
“为什么杀那只狼?”
二人重复着无意义的问答,不知有多少遍,直到青年被他逼至濒临爆发的死角。
付尘迎上宗政羲的目光,从刚刚的愣神中回转过来,勾了勾唇角,难得的带着丝冷笑,道:“因为我想杀。”
宗政羲没有再问,也没松手。
付尘伸手,用着蛮劲儿扣住男人抓住自己脖颈的手,男人的手比他的手冰凉很多,两人手相覆之处鲜血淋漓,粘腻而温热。
宗政羲不动,眸光闪烁。
付尘依旧冷笑:“你满意了吗?”
然后他用劲把男人的手扯开,几滴血在动作间挥到男人脸上。
付尘顺势坐于宗政羲右侧。
须臾,付尘抬头望着阴沉的天,缓缓开口道:
“世人常说背信弃义之人是‘狼心狗肺’,但他们不知,狼才是极重情的动物。他们要这么形容,才是贼喊捉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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