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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于唐阑身边的巧儿见机道:“这位军爷有所不知,我们这位成晢姑娘这两日患了风寒,嗓子不能唱曲儿,就只得弹琴供老爷们赏乐了。”
唐阑挑眉:“冬日余寒未过,姑娘也当注意保暖。”
琴声如珠玉般划鸣,帘后女子轻拨琴弦,以示回应。
两位姑娘见他举止有礼,形容俊逸,虽是武袍简陋,也自看出来一种别样的风流态度,不禁心生些许好感。
付尘只在一旁自斟自饮,花楼春酒味淡,余韵还有一番甜腻气息。他皱了皱眉,干脆提起酒壶直接向唇里浇,终难尽兴。
落红笑道:“军爷真是客气了,我们勾栏的姑娘们都是指着这些老天爷赏赐的东西挣些体己钱,以免之后人老珠黄,连个埋尸藏骨的去处也无……”
付尘迷蒙中闻言亦感酸辛,平日里难言的苦处突然也被勾了出来,说道:“……你们日日享乐,竟也会忧急死生之事吗?”
旁边这青年在一旁沉默许久,以至于一旁落红都未在意片刻,甫一开口,又听他言辞冒犯直接,不禁有恶意横生,反诘道:“军爷素知将士沙场征战护家卫国,此为谋取家国存亡,却不知我们一介风尘女子亦是为求生求存,本是凭色艺得酬,又是哪里来的高下分别?”
“……冒犯了。”付尘醉眼氤氲,辨不清虚实,只觉女子言辞凿凿,一语一言都击至其心,“我本意想道,人生短促,倘若真能醉生梦死,贪晌求欢,也不失为一件幸事……并无看轻姑娘之意,只是艳羡。”
落红缓道:“军爷这话说得自私,可奴家倒也不是第一次听,自从京中酒馆收公后,来这里的客人愈来愈多,奴家不敢称这十多年来阅人无数,但少说也是各行各业的男子都见过一些,又有哪个不是厌倦外界纷争才来这里逃避享乐的呢?若是这等人欲也被压制,我们红香阁又怎会年年都是这么好的营生?只怕早就被官府取缔了罢。哪个男人不是穿上衣服一副模样,脱了又是另一副模样?”
“说的好!”唐阑在一旁笑道,“此言妙哉,姑娘也是妙人。”
落红脸上并无自矜,只是依旧维持着淡笑,面上妆容深深,也看不清楚有几分真假。
巧儿在一旁笑接道:“军爷谬赞了,落红也是言语无忌,我们这群妓子见惯了人,自然也就能胡诌些真真假假的空话,栏坊百姓总说我们无情无义,也不过是因为都把假情假意见得惯了,方不信这些真意……”
“姑娘是真情义人,付尘受教,”付尘又喝了口酒,虽说勾栏中酒多甜少辛,但尝得多了,也别有一种厌倦的苦味,“倘若付尘能有姑娘半分通透,也不必……不必如此了……”
见这青年目露忧悒,左颊刀疤都栩栩如生了些,灯烛之下,琼鼻深目,别有一种英气卓绝。
“军爷若有烦心事,不妨也说出来,方才痛快,”落红道,“奴家们嘴巴紧,记性也不好,这过一夜,也浑都忘了……”
付尘闭眼,缓缓摇了摇头,恍若已有醉意。
唐阑见他目现疲倦,便道:“今日天色渐晚,我这朋友业已疲累了,不若就各回厢房而寝?”
“军爷莫急,”巧儿调笑,厚重脂粉下又显露一张芙蓉面,“咱们这红香阁是帝京的招牌,哪里能一上来便做那事,那不是和一般的秦楼楚馆无甚分别?”
落红接着笑道:“没错,我们既以色艺冠称,自然也有些风雅趣味。今日成晢姑娘也在,她的琴乐乃是一绝,今日虽不能唱,但我们二位也可代为念白,这酒喝了,曲儿唱了,今夜才算完了,方可伺候各位爷们共登极乐……”
“哟,”唐阑笑,“如此安排甚好,果真是雅俗兼至。”
“您今儿来得还算是迟了,”巧儿将唐阑杯中酒液再行斟满,笑道,“您若上午来,还可看我们阁中的姑娘们准备的各式舞乐,只怕比之皇宫中的歌舞还要艳丽几分……”
落红又悄声问道:“二位军爷外观皆是英武不凡,人中龙凤,不知可看过宫中的歌舞?”
付尘悠悠忆道:“见过……”
“如何?”
付尘素削的颊上已有酒醉的红酡,睫间阴影划碎一片春水,他低低笑道:“没有你们能脱……”
两个姑娘都“噗呲”在一边绽出笑意。
付尘笑过后也就着垂首的姿势不动,笑容渐趋敛下,缓缓阖上双目。
落红笑罢,手取一支红牙檀板,道:“如此,那便开始了。”
只听那檀板响脆一声敲鸣。
琴声乍起,原来帘后的成晢还一直留神听着这边动静。
恍若珠翠轻拨,于奢靡红粉中陡生一片高山流水,远山上烟雾茫茫,山中仙道自谐,文士赏游。顺流而下,渔夫泛舟而歌,水面波荡,沧浪之水清兮,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以浊吾足……
随即琴声陡转,声势渐起,浓重一片色彩降临人间,此中有稚子欢笑,有邻人纷争,有慈父谆谆,有皇庭酷刑……人事种种,终内含于短暂一音,纷杂于指尖,跃动不息,复归于安逸平调,只听有女声独唱道:
君不见平头百姓莫为欢,当此无钱沉沦糟糠看。
君莫言俗世短暂需振作,且观个中人事多蹉跎。
金笏满橐,饕口馋舌无餍只剩陋勺空镬。
元龙高卧,棺材堆里废骨烂甲七零八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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