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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桑托冷哼,“我不信仇日那一套,我看你就是被那人迷惑了心智!他一介山野村夫,懂得什么起兵打仗的活计!这归燕日久,您还真要把燕人那一套拿过来用吗?笑话!您难道忘了我们胡羌一贯是恃勇力竞称的,打仗又不是做文章,搞那些弯弯绕绕的东西不过是徒给族人们增加负担罢了!”
“你——”
赫胥猃怒气鼓胀,正待爆发,忽闻角落有一响寂平淡的声音传来:
“败局已定,何须狂言。”
明明声音不亮不响,却硬生生令还未说完的赫胥猃止了话头。
众人目光又循声转向刚刚下座一角落处,此时众人皆是站立于猎场中央劝解二人纠纷,唯独在狼主王座座末一角落里,独有一人兀坐。
那人身着乌黑布衣素服,似是胡装,又有些许异处,恰与雪山皑皑映衬成了突兀一抹黯淡。于人群中并无扎眼显著之处,而细端详去,又有无形气质铺展而来。
长发行肩,并无扎束,不显眼的乌服衬盖着隐约可见的鬈曲发尾。黑襟立领缠裹脖颈,两侧开襟又显似为胡服装束,全身上下唯一裸露的便是一张波澜无惊的苍白面容,其上棱角鲜明可感,耸立眉骨下方一双深长眸眶,在乌浓眼睫的遮蔽下晦暗不明。浸于远处淡淡高山雪沫的隔层中,仿佛又带上了一层僵硬的面具,冰凉而邈远,乃至给人一种难言的死气,一抹哀死的病态气息弥荡在这男人身周。
明明是静默的,但却似有即时的山雨将覆。
不是天上无欲仙谪,便是地下索命狂徒。
桑托本于怒中,闻言更为气愤,恨声道:“你说什么?”
说罢就要提刀而来,一边人连忙扯着他。
“行战者,一忌躁急,二忌盲视,三忌离叛。你此三点皆中,必定不胜。”
“……什么意思?”桑托心中怒中挟惊,粗眉斜横,仍忍不住呛声道。
那男人道:“你贪功心切,急于求胜争成,不顾后果匆忙攻下燕城,此为躁急之过。”
“靖州地势低洼,易攻难守,实非开战后首争之所。你未明地势,不察底情,此为盲视之过。”
“至于离叛……”男人略顿了一下,深目定定望向桑托这边,“还需要我来说吗?”
桑托被点出前两条过错,面上已然是红白不定,此时闻言恶声道:“不就是出兵前未向狼主禀奏,私自带兵攻城嘛!还轮得到你来教训我!”
“没有了吗。”男人声音平静,目色不改。
一个问句以肯定的语气说出,反令闻听此言的诸人都不免心显疑惑。
桑托眯了眯眼睛,眼底出现一层不可思议的掠光,然后道:“还有什么?”
声音虚了几分。
“胡燕宿仇已久,若是没有个中契机,你如何会突然想到要伐燕,”男人道,“燕蛮于彤城之役方才小结,为何紧接着你就在毗邻彤城的靖州开展起攻势,这是巧合吗。换言之,若没有蛮人牵制主要兵力,你何来的本事‘三日攻城’。”
赫胥猃挑眉看向桑托。
桑托犹豫了一下,不复刚刚的暴躁,道:“……南蛮有意联合,这是多好的机遇!同是曾受燕胁迫,趁此机一同灭燕,有何不可?”
黑衣男人不再说话,淡淡垂拢下目光。
“桑托,你居然意同联蛮?”赫胥猃脸色已是凝重万分,“你难道不知南蛮人奸猾狡诈,又一贯以奇招制敌,你竟愿听凭蛮人的支使?”
桑托反道:“燕国是胡蛮共同的仇敌,为什么不能联合?你还是不愿意起兵罢!下不定决心,你这位子还是早些换人才是……”
赫胥猃厉声道:“不论如何,只要我还是部族的狼主,你就依然要听从我安排。蛮人狡诈,苻璇更是诡计多端,不宜与其联合。”
“那城池呢?”桑托反问,“刚刚打下的靖州不要了?”
赫胥猃回身迈步向王座,坐下后,抬头悠悠道:“你自己打下的城自己去守,莫要连累了整个部族的人替你收拾过错。”
“所以燕国不打了?”
“暂时不打。”
“好!你不打,我打!”桑托怒气直冲,正欲拨开人群离开时,忽然想到了什么,又眯眼回身向后,走了几步。
男人在角落低垂的视线中陡然映见了一双皮革武靴。
他微微抬头,平视着远方广袤山原,却没看面前站立人的眼睛。
桑托自上盯着这男人,冷哼道:“我倒是还有疑问,这人在部族中待了少说也有一年半载,除了在军中搞那些花样之外还有甚作用?咱们胡羌是狼族后裔,信奉强者生存,从不怜悯无用弱小,若是没有任何成果收效,我看,还是别白费这心力养这瘸子了!”
“破多罗桑托!”赫胥猃拍座而起,直呼其全名,已是忍耐不住的愤慨,“你若是有本事便尽管带兵去伐燕,仇日是现在军中的察萨,不容得你在这里恶意诋毁!”
桑托没扭头看他,话说到这份儿上,索性也不顾及言语上的冒犯与否,继续激讽着面前男人:“我们胡羌可不是同燕人一样,能有钱粮随意让废物在军中拖后腿……”
他言辞激烈,却发觉面前这男人静坐如常,不仅不显怒色,仍旧一副面无表情的寂淡模样,压根没有回应他言语的打算。
身后传来赫胥猃的声音:“自仇日第一次来此我便说过,我胡羌军中不能仅凭提高武力争胜,燕人擅兵阵奇谋,这都是我们所匮的,战争不是一个人的事,若是一味靠蛮力是无法拿下燕地的,先王的教训还不够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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