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页
“不然呢?”苻昃不屑哼了一声,道,“那你从前派族中的养蛊人尝试的时候,那些人养的成色又如何?”
“嗯?”苻璇一挑眉,他本也没想瞒着,便坦白道,“族中的养蛊人皆知这‘昧尸蛊’制作之难,其中的佼佼者难免有攀高登难之心,为父便由他们试了,这又如何?不过也的确没有成功。”
“所以你就找上我?”苻昃又坐回椅上,半仰着脑袋,道。
苻璇笑道:“昃儿你本就命定之人,既然有此天降之才,为父也是秉承着才归主位的责任,私心上讲,你若果真不愿,为父也强迫不了你。”
你拿全族安稳和世袭王位冷热相逼,还不算强迫?
苻昃已懒得再在这假话上纠缠,只道:“我可没有把握制成,你也别抱着完全的希望。”
“昃儿既然肯尝试,为父便相信你能做成。”
苻昃不耐烦,转又道:“父王今日这么晚独自前来到底是为了什么?看来父王是笃定我这时候没睡了?”
苻璇寻了一旁的椅子坐下,自动忽略了后一句话,答道:“孤王预备明日督战起行,临别前思来想去还是要向我儿亲自来说明。”
苻昃一愣,他在房中潜心养蛊,近一月不识外间事,竟然又同燕国兴起战事了?
“我们的族军出事了?”苻昃奇道,“父王不是一向坐镇逻些便可遥遥指挥百里外的万马千军吗?怎么现在又要亲自过去了?”
“不,不是祸事。相反,沙立虎他们边关打了胜仗,有些琐务仍是需要当面交待几分。”苻璇淡淡微笑道。
苻璇年逾半百,只这南蛮气候温湿,又是常年的养尊处优、安逸享乐,加之面不蓄胡,竟也一点不显疲老之态,更似不惑之年的男子,褪却年轻人的躁狂,而成熟中又不彰显过度的圆滑。难怪有宫中妙龄的蛮女即便在他推拒再三之后仍愿意表露恩意。
苻昃却知晓,唯一偶有曝露的是那狭邃凤目不时闪现的精光,以至于他从来恶于与其对视,更愿在心中想象出一副相似而又大相径庭的宁静目色。
他撇嘴道:“料想以你的本事,也不是什么不好的状况。”
“胜仗也可称为败事,只看你是如何应对的了,”苻璇提及此,言语果然有几分隐蔽的愉悦,“为父安排了族内几位长老联合看顾全族事务,你这段日子若是有何事可以去找他们商议。不过为父一走,你既然是唯一的直系王族后脉,怕也没人能够阻拦你做事,若等为父回来后又能看到昧尸蛊制成,那真是多喜加身,可以是这两年我最为舒心之时了。”
“怎么?父王这么多年,除了燕国的土地,还有什么不让你舒心的人事?”苻昃道。
“那可太多了,”苻璇见苻昃乐于同他搭话,自也讲出几分真心,“只是若能攻夺下燕地,那些东西,也就一笔勾销了。”
“土地?”苻昃道,“即便是南蛮现在的土地方圆,父王难道每日都一步步履足其上吗?所处宫室已足够日常所居,父王又何必放眼于压根不可得见、远在千里的土地之上?”
苻璇一挑眉,似是不信这话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只笑道:“我儿,你这话是从何处听来的,倒有几分识见……可为父要的不是那片地方,而是这地上之人。”
“地上之人?”苻昃不信,“通过杀地上之人来得地上之人?父王果真还是把我当小孩子哄了。”
苻昃难得同他所为说出如此话,苻璇奇道:“你这言语之中倒是很像燕人的口风呐,什么时候学会了这套?”
“你不是特地在几年前就暗运进一批燕国的典籍兵法吗?”苻昃扭脸一哂,道,“我偶然看过很奇怪吗?”
“那是我令下面几位领兵的将军时常翻阅的,”苻璇恍然道,“其余族众就都没必要看了,燕人行事作风部分可学习,只这虚言空谈就不必仿模了。若是都同燕人一样,迟早也得落得他们现在的境地。”
“你们已经攻下燕国了?”苻昃诧道。
“还没有,不过从现在起已经不用着急了,”苻璇胸有成竹,“迟早的事而已。”
“那就祝父王马到功成了。”
苻昃扭转回身,又重新面向柜台之上的血皿,拉起袖子,拿起旁边的匕刃,对准小臂上一处在斑斑血道间尚还完好的皮肉,轻轻一蹭,血液从这道细长的口子侧边滴下,器皿中黑亮的蛊虫闻到美食,又扭起了身躯,向食物划去。
寻常蛊虫可直接将其置于饲主皮肤上饮血饲喂,只这昧尸蛊为毒蛊之极,哪怕是饲主也不得轻易以人皮接触,真可谓是蛊虫之中六亲不认的狠辣毒物。
“好,”苻璇盯着少年的背影好一会儿,脸上现出笑容,道,“早些休息。”
身后又传来闭门的声音。
早些休息?
苻昃讽刺地弯了弯嘴角,夜里的风凉了,手臂上流血的地方有一点点刺痛,他垂目喃喃道:“……你曾经……也这么不把自己当人……”
元月年关朔风席卷。胡蛮联军乘胜追击,不待燕军后方支援赶来,再夺下北部城防不稳处的城池,东至靖州城东围靖门关,南同燕国隔金河以对,一时风头极盛,惊骇燕众。
蛮军营中,宴酣酒饱,几个掳来的燕女民妇也被当做戏弄之物,声色喧闹。
寇炳位于主将副首,正听取下方一士兵低声禀报军务,双眉愈发紧蹙,还未及那士兵回报完全,禁不住喝断:“荒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