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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政羲默许她意,目送赫胥暚单影离开。
原处沉吟片刻,他抬笔蘸了墨,在纸上写了个潦草的“回”字。
男人心中迟疑,盯着那字许久不动。终究僵着掌心,“啪”得一声拍在砚台上。
转椅行至窗边,一声呼哨,自外间飞进一乌影。他将纸笺绑缚其上,而后又放飞至外,悄无声息。
第84章 第八四回
第八四回 -迢递路远夜至归客,影绰雾深黎明犹寒
月夜寒光人未眠。
庭外脚步声渐近。
常人的步子深浅、快慢既同人身量筋骨有关,也同其心情状态相关。高手识人辨心,仅凭这步履声响便能参透大半。
来人步子有掩饰不住的沉重,原因可有三,要么是身无武力根基,要么是身体疲乏困倦,要么是肥硕体腴,四肢不勤。
男人望向纸窗上投影来的清癯剪影,他心底实愿为第三者。
“看到你了,”那影子朦朦胧胧地定在外头不动,宗政羲出声道,“进来罢。”
青年推门而入,撞进屋里人眼底,许是不知如何启言,淡淡笑了声:“……知道你该没睡。”
“那怎么不进?”
付尘哑言,他噤声走近两步,企图从这深眸里找寻出几分和这声音相符的揶揄来,却未曾想较量之间,自己先被这过分专注的凝视搅扰得辙乱旗靡,只得无奈作罢。
宗政羲在他低首的一瞬漾出些许浅淡的笑纹,也不欲向深处戏言,暂且放他一马:“来得挺快。”
这几百里的路程裁去往来递信之时,花了一日多的时间,更莫说中间还需从江北强渡金河而至。匆忙之状,足以想见。
“早该来的,”付尘不以为意,“胡马剽悍,现在便正当用时。”
宗政羲察出几分双关之意,询道:“可还顺利?”
“驻兵散乱,沿途为了躲避胡蛮据点绕了不少远路,人事上倒比我先前料想的顺利许多,”付尘不拘礼,扯了一边椅子坐在男人对面,这下依借平视角度,连带着视线都近了几分,他又低声重复一遍,“我早该来的。”
帝京之内虎狼环伺,大半权贵都是识得煜王面目的,哪怕单隐在这僻巷驿馆之中,仍旧不可掉以轻心。
死鬼复生骇怖群臣事为小,借机惩戒欺君重罪、揣度污名暗谋事是大。步步堪危之中,更遑论再忧心男人长时蔽隐屋中,有如禁闭。他是最识得那独身无亲、举目无人的滋味儿的。只是男人并非无知幼童,也无需怜悯。
“常事变多于不变,当以不变应万变,”宗政羲道,“京中事乱却也不急,你着意在眼前手心,莫要急躁而顾此失彼。”
付尘一醒神,小心翼翼道:“我这次……又让你生气了?”
“没有,”宗政羲神色缓和几分,“你晓得分寸便好,我原先的话都作数。”
付尘沉默。
他风尘仆仆赶来,此时此刻,于心底私念,是想暂躲那些烦乱兵务的。但一方面离了那些事,他也只能说些无谓的空谈。
他缓缓抬首,不语不言。
青年眼目当是又衰退了几分,宗政羲从他神情中看出些隔着迷雾的茫然来,恍似亟待哺养的婴孩,在逞凶的外皮下尚且纯稚的心。
“此一去,”宗政羲问,“战中可有负伤?”
“断骨斩筋都受过了,余下的这些都是皮肉小伤,”付尘避重就轻道,“今后,只有我授意之人才可伤我……我想你记着。”
宗政羲见惯了他心虚却强装镇定的模样,一如往常地不戳穿他:“我记着,你也记好了。”
二人再无言。
深夜的静寂自空洞街巷溜进屋角,连轻巧至极的风声都被隔档在外。
惟有相互间的呼吸浅动尽可闻听清明。
正在这静极之时,青年的肚子“咕嘟噜”地连响了一串,大煞风景。
宗政羲无声叹道:“南厢前头有小厨房,过去垫些吃食。”
付尘神情也不大自然,只是一味任凭肚皮怪叫也不是久计,便依言出了屋子。
男人于他走后也微变了神色。他原本以为青年远行而来当以要紧事为议先,没想到此刻忽生了满心的疲累。或许如今年岁渐长,他这连日忧思,现下也撑不下去了,得寻时休息才好?
未至半个时辰,青年叩门进屋。此时已是重整了状态,坐回椅上,终于道:“这次特地召我回来,必定是发生了要紧事罢。”
宗政羲没有立即作答,许久,才恍若耳目不明的老人一般缓缓朝其递了个眼色,道:“先去睡一觉,明早脑子清醒了再同你讲。”
付尘顺着他的目光朝内间的雕花隔栏看了一眼,忍道:“……好。”
方欲迈步,又回首补了一句:“这次行战中,我已明显觉察到内力失尽之况……我想着,余下时日不多,也不必再空费殿下内力来调理了……还有几个时辰天亮,殿下好好歇着。”
说罢,逃一般地窜进旧帷之后。
男人薄嗤一声,缓缓低首,闭目养息。
待到天色放亮,从胡羌跟来的胡人亲信照例送来汤饼吃食。
原本胡人行事没有硬分尊卑的积习,只是临行前赫胥猃特地交代过,也碍于男人身份腿脚皆为设限,故而只得帮衬许多琐务。不过大多胡人心胸宽广,也不拘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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