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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儒惊得一时难言,几步远的这青年雪丝散肩,目色疏淡,惟有颊上横面一道长疤迥迥生威,还如当时一般模样。
“你怎地在此?”他当初在赤甲亲卫回朝时还特地遣人去打听过,已经确定他出现在军营登录的殒战名册上了,却不想这个时候又突然出现。
“此事说来话长……”付尘挑挑拣拣,大致将陷计流亡之事说出,却避开了在胡地筹谋的事项。
“倪从文设计陷害?”冯儒拧眉,“他为何要如此?”
付尘没打算瞒他,却又不知如何启齿:“……大人,先前有一事,是我错了。”
冯儒疑惑目光扫来,他强顶着那股荒诞不经的造化赐命,僵着唇边浅笑,道:“当初倪从文以谢芝之子身份告明,实则为利用之意。我生父,另有其人。”
闻者双目睁大,没想到还能有这等事。
付尘自顾自道:“这下,的确为我毁坏了谢大人清誉。付尘当日言之凿凿,今日需向大人请罪。”
冯儒缓慢跌坐在椅上,脑中还在理着思绪,深夜的那股子疲惫此时皆被心底震动取代。
“……你这嗓子?”他怔怔问。
“行战多有劳伤,不妨事。”
若真如青年所述,那倪从文毒辣心肠可谓罔绝人伦,冯儒抬眼道:“倪从文竟能干出这等事?”
“大人,您在朝中同倪从文共事多年,相识也非一人。他日常作为难道同您一般坦荡无差吗?”付尘道,“付尘不信大人没有一丝的怀疑防备。”
冯儒心认此话:“可……同是读书仕进,我也没想到他能做这么绝的事……”
“世人中能如大人般表里若一才是少见,读书人浸淫礼义道德愈久,便愈发将权欲恶念滋长在心,”青年侧首凝目,谢芝字迹依旧悬于屋中,此时重见,倒又是一番心境,“善不敌恶,反其道而行之者,无所归处。”
冯儒听出话中些许隐秘意味:“倪从文所求,难不成……”
“依其现今行径,大人难道猜度不到?”付尘道,“并且,他私交姜华,已外通蛮敌。”
“什么!”冯儒惊坐起,“这是从何说起?”
“大人,自希圣三十年煜王罹疾卸职到如今,中途蛮人几次隔靴搔痒,领兵扰边却无大动作,而现下通胡联攻,一来便夺下北方大部分城池,势如破竹之势全然不同于从前,这一步步,显然都是谋划好的,”付尘定声道,“而赤甲军中自主将到佐领辅军,死散遣亡,新兵选入,乃至唐阑一介新兵而今统领万军,其缘由为何路人皆知。就此种种,皆始于军内早便有内奸作祟,侵蚀军伍。”
“大人,付尘身在军中,亲历诸事,自可辨别真假。这一次,我可向大人保证所言句句属实。”
“错过一次的事,不会再错了。”
冯儒细细闻言,沉默许久,方才道:“可现下于我,却是无证言可揭露于廷。”
付尘心叹,又道:“大人,您还不明白吗?现在外患已然逼近,时时有渡河南下的风险。倪从文大权独揽,您这时候揭发检举他,不仅无济于事,反而是置自身于险境。”
“那我当如何?”冯儒悲叹,“要我冷眼旁观着燕国江山覆灭……你想要我如此做吗?”
付尘垂眼,诚心道:“依我本意,并不愿大人做那独自守令的一人。”
冯儒闭眼。
付尘接着道:“我今日越墙而来时看到了大人宅外闹事的那群人,背后就是京中富户袁氏撺掇着兴事。若说当时上表启策的人本是金铎,而今他走了,就把这参言之过放在您身上。可起先提出创见的也不是您本意,那是谁诱拐着您做着出头之人?”
“倪从文明褒实贬,现在的枢密院也不过是操劳后方军务的虚职,敛财聚用的苦劳事让您站出来,而他手里可间接掌握着调动人手的兵权。如果您不能及时脱身,迟早是同旁人一般做了挡箭的牌子。”
“付尘知晓大人不是倚名重利之人,只是心中过不了弃路旁观的坎儿。但事到如今,大人已经不可改动大势了。”
青年说的都是实话,可恶便也可恶在冯儒没有一句能够反驳。
“……那你现今死里逃生,又是回来作甚?”他疲倦问道。
付尘自然也无法将这筹谋事和盘托出,只道:“军中早已将我除名,再回军,无非是让他在寻法子重来一遍,我也懒得给他们再出什么难题。现下,只希望动荡之中,不要再牵扯更多无辜之人。”
“起码,大人要知晓,倪从文就是这等兔死狗烹、过河拆桥之人,”付尘循循善诱,“大人在其中甘愿扮演这样的角色,来日的后果,只能是徒害无益。”
“……你方才说得也没错,”冯儒终于道,“我对倪从文也并非自始没有防备心,但只要其不为作乱事,总比阉党横行于朝强上几分。”
付尘无声冷笑。
“如今朝廷上倪从文只手遮天,姜华仍旧参涉政事,我多次生疑发问,却从未想过倪从文身为老师半子遗亲,能公然违逆老师主张,”冯儒叹息,“既然这样……也罢,明日我便称病辞官,卸职了结这桩桩件件罢。”
付尘倒不想他决定得如此干脆,反愣道:“大人果真愿意现在就抛下京内一切、返乡归家?”
“事实上我亦早有此意,只是国难当头总归不愿做那逃兵,”冯儒泄气道,“听你方才一席话,教我更生无力罢了。我自认为在朝中多年不肯松懈一时,未曾想最后还是落下这样的结果,于朝内外,没改变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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