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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嫔略有尴尬,抿唇道:“……和尚不同于一般男子,无需避嫌……”
“不同于一般男子……”小皇子咀嚼此言,又道,“那便是和宫中的内侍从宦一般上过刑的咯?”
“……不是。”
“那是甚么?”小皇子追问不休。
“你管这些作甚!好好回去温书才是正理,我看是你父皇不督促你上进,你便总得了闲情来琢磨这无用之事!”宫嫔本也于此事上心虚,又不敢将心底话托出,只得训斥搪塞。
小皇子挨了骂,自是满心的不悦,低言道:“我就随便问问……怎么就牵扯到课业上头了……”
“出家人脱离尘俗,摒弃六欲七情。聿明禅师佛道精深,贵妃持礼谨慎,二人皆是恪守本分的佛家信徒,故而毋需刻意避嫌给旁人看,只求自己心知明净即可。”倪承昕在一边闻听到这母子二人交谈,此时出言道。
“哦……原来如此,”小皇子颔首,朝倪承昕颔首道,“多谢夫人释疑。”
那边的宫妃也略有讪讪,连忙笑道:“……多谢夫人。”
倪承昕淡笑看着小皇子,道:“四殿下勤学善思,当真也教人喜欢得紧。”
小皇子毕竟心龄童稚,闻听夸奖后嘴角眼眉都是止不住的笑意,几分得意,几分喜悦还有几分公然挑对其母的骄纵。
她看这孩子唇角咧开的皎齐虎牙随着笑容闪动不止,心底一根弦丝拨动,余波慢慢地旋触到温软一块心肠中。百转千回,都汇聚成了一股令人感动不息的欣喜之中,这股子热流亟待寻人分享,可惜斯人远行未归。
轻轻抚撩过松裹的腰襟。
倪承昕忽地觉察到,自己所有的喜怒哀乐、牵扯绊挂,足以接受不被所有人真心体会的现实,而为的不过是一人能察会,也便足矣。世间物类千般,看似海纳山峦江河,于人而言,到头来也只狭隘到两人相知为伴,也便足矣。
“……夫人信佛吗?”身边人忽问。
倪承昕略惊一诧,宴饮起始后赫胥暚于旁一味饮酌,连饭菜都未动上几筷,其不悦不满,明显可见,未料这胡族公主还会主动同她搭言。
“不信。”她笑了笑。
“哦?”公主明显没料到她这般作答,怔愣片刻,“……这么笃定?贵妃娘娘不是夫人血亲,我以为夫人也是礼佛之人。”
“我自幼言行逆叛,性情顽劣,实不是善听别人言的人。”
赫胥暚侧眸打量她几眼,容止态度都是她所见过的燕女里数一数二的,也未见其言行之中有何失礼举动,完全不似她口中所言。心知此话又是燕人一贯的客套礼节,微不可闻地薄嗤一声,道:“夫人太过自谦。”
倪承昕无多解释,只道:“听闻胡羌之内多有习得燕地风俗文化之人,竟也有信佛的族胞吗?”
“我们胡羌诸部有自己的信仰,没有闲工夫去祭拜那些肥头大耳的人像。”赫胥暚不以为意。
倪承昕跟着笑了笑,不作声。
赫胥暚酒食过半,也没了饥渴之意,便又道:“夫人又为何不信佛?仅仅就是自己不愿听人劝告?”
“也不全是为此,”倪承昕道,“只是出家之人多被要求心无挂念,可凡是不沾心染意,于我看着实无情了些。愈大的慈悲,愈大的无情。”
“既然如此,那为何这佛礼如此兴盛于燕地?”赫胥暚道,“难不成便是因燕人大多本也无情,甘愿抛家弃子,去归逃进佛寺之中?”
“燕朝历百载至今,多有腐朽油腻之极处。百姓中不乏厌倦却无奈何之士,以此筑一世俗逃路,未尝不可。”倪承昕叹道。
赫胥暚挑眉:“……没想到夫人会如此说。”
倪承昕低首笑道:“公主当同我是一样的人。”
赫胥暚略有喜意,斟满了酒杯爽利抬举于侧:“敬夫人一杯。”
“以茶代酒,同敬公主。”
到底还是拘着一副燕礼在,赫胥暚看她举止,略略息了几分方才一时的激赏之色,自顾自啜饮起来。
这边宴乐方歇,倪贵妃令几位宫妃皇子四散而归,余下她二人在席上,不免又要上前抚谈一番。
“今日宴席上人多,于公主处不免有所疏忽冷待,还请公主海涵。”倪贵妃笑道。
赫胥暚敷衍应答几声,听得贵妃又道:“看公主适才于席上一味饮酒,并不多用菜食,可是不合口味?”
“我习性好此,劳您关心。”赫胥暚冷颜道。
“只恐你不食硬菜,回去使坏了肠胃,身子不舒服。”倪贵妃又道。
赫胥暚略有不耐:“我久居胡地时便时而为此,没有身体大碍。”
“……是我糊涂了,”倪贵妃不露窘态,和缓笑道,“胡地多勇壮之士,本宫总忘了公主也是女中英杰。”
侧座旁观的倪承昕蓦地出言道:“听闻胡羌的女子自幼同亲族男儿一起精习骑射武艺,连胡军中亦有女子顶替,那想必公主也是个中高手了?”
赫胥暚犹记警言,道:“略懂一些,算不得精通。”
她看这贵妃内侄似也对习武感兴趣,接连追问不休,她一边着意搪塞,不敢暴露太多,一边又不免多瞧了她几眼,自到了燕地之后,确也少见有娇滴滴的闺阁淑女喜爱这等武事。在胡羌随处可见的积习,换了场处,不免就奇怪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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