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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颔首,紧听他又道:“现下若是再等探查的弟兄回来已是来不及,总归倪从文尚且不知军中细情,不如就遂了他的意,先率军驻于汾瀛城外,到时候出兵寻甚么理由,就可以看我们自己的了。”
青年近前两步,盯着桌上黄灿灿的布绢,苍发拂动:“既然倪从文拿了皇帝诏令传信,诸位不如就借此机会将计就计,直接对手下部曲宣称……这是太子手谕,调兵遣救。”
众人得了意,纷纷散去着手调兵。
帐内惟剩两人。青年此时已坐下,怔怔瞧着那皇诏,一边的人反倒站起身来,盯着他,道:“递来此诏的是胡人……既然明知为作假,方才他们在时,怎么不说清楚?”
付尘没说话,魏旭知道自己是明知故问,干脆就自顾自地说出心底言:“……他们从前在赤甲比我的资历长,若是一开始摆出来,行事必定方便许多,也不用反复兜这么多圈子……他们跟随多年,不是闲话多言之人。”
“这不是我的意思,是他的意思,”付尘垂眸道,“你说的没错,这些故将忠心或许一如既往,恪守不渝……但他却不是从前人,也无法再空占着死前立场,一味支使差遣。”
“……他没那个资格。”青年咬牙道。
魏旭心头泛酸,半晌又挤出一句也已经知晓答案的问题:
“……那你呢?你又是甚么立场?”
青年径自起身,绷直了腰杆,同其擦肩而过。临掀帐前,丢下一句:
“我从他。”
菜市口聚众围观凌迟行刑,人声喧热。若不细打听,外城来的人还会有机会闲嘲一句外敌临头、这皇帝脚下的百姓还有工夫欢庆佳节,好得趣的兴致。
按旧例,此等刑法为期三日,中途还需给刑犯山参补药,供其续命品痛。
这第一日,便是一千刀的刑量。刽子手手法出众,削皮透薄若美人衣角粉纱,百刀下去,剥了层皮。即便已现脏器,却还似完人一般肢体全健,恍若老蛇蜕皮,又现新颜。
午时监刑官下令暂停休息,吩咐人近前给刑犯灌补药吊神。
刑架上人双目仍在,双耳闻声,眼前所见这过来的便是一熟悉人。
“……总管,奴才来伺候您了。”
姜华全身上下,唯独脸面依旧完好无损。此时一如往常地挤出些笑意,可眼中怨毒之色却因苍白面目愈发凌厉:“……当初……算咱家得了妇人仁心,留你一条贱命让你而今恩将仇报……”
何利宝双手紧攥着汤碗,却觉得手中热气愈加散尽,强颜欢笑:“是奴才的错……可即便不是奴才透信,他们也有千百种法子罗织出来罪状……奴才也只是强求一条命……”
“……命?”姜华话说多了,呼吸费力,“你可还记得……当初你跟着咱家的时候是多大年纪…你那时,比张瑞还要小上不少……若不是咱家,你以为你还有命到现在……”
“是……您说得都对……”
何利宝没了下文,姜华喘息越促,不得停歇。
许久,何利宝方才道:“爷爷……明日便是中秋了。”
姜华淡笑喘声:“还不错……临了还叫咱家庆个团圆……”
往年中秋欢宴,内侍省一向是宾贵盈门,认识的、不熟的都得按规矩慰问一程。若只按人头算,只怕这场面比宫廷内的皇宴还要盛大几分。阉人没有家属亲眷,惟有靠这流入官署库藏内不尽的珍宝钱财,勉强将一颗空心塞严实、裹热乎了。
“宝儿……你过来,咱家有话对你说……”
何利宝僵举着碗上前,他眼神不敢向下瞟,只得抬首看着那张尚还熟悉的面庞。
姜华嘴角干裂,咕哝了什么话,听不清楚。
何利宝凑近几分,侧耳细听,却忽感耳朵传来猛烈一阵剧痛。
他下意识后撤,踉跄倒地,捂住疼痛愈烈的右耳,却发觉那处空荡,惟有手心传感来的温热液体不断滴淌而下。
抬首,正瞧见姜华唾弃一般地吐了嘴上叼着的耳朵,撑起全身气力大骂:
“孽障!没心肺的白眼狼!没爹娘的狗杂种……”
由于全身呈半透明之状,隐隐能在粉红的肌理下看到迸突直跳的血管,和其间涌动相连的器脏。
数十丈外围观的百姓不晓得细情,只远瞧这曾经衣锦着袍的何大监衣衫褴褛,忽然不顾形象地趴在地上,倒头恸哭,涕泗横流,如孩童一般哇哇直叫,嘴里连声叫唤着“爷爷”,声震四方。
为什么而哭呢?
俗人为身死病痛,善人为忧惧悔忏,恶人为求而不得。
无有大奸大恶之徒能终生不落泪,放下屠刀尚可拿起,泼下的盐水却难再收回。
原本在旁的啃食干粮的年轻侍卫闻状,日头天下本就心底烦躁,一边近前冷喝,一边抬手就要给刑犯个嘴巴子。
旁边的老刽子手眼疾手快,连忙扒拦住他:“滚蛋!……小兔崽子没个轻重!一会儿打坏了你来负责!”
训斥罢,又近前悉心给姜华嘴角直流的血拭干净,老刽子手笑道:“总管大人您莫慌,有我在此,保管您老撑得过这三日的刑期……您生前无限风光,燕国上下头等一份,这死后,也必得教您轰轰烈烈,走得贵重体面……”
随后亲自取过汤碗,一点一点地悉心喂至其嘴边:“这是我特地取药材铺子取的蛮族山参,保管不比您从前吃过的那些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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