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6页
面前坐着的就似一个乐于恶作剧的劣童,宗政羲不愿同他计较,但也不能任由他一直胡来。思量再三,道:“你费这么大一番功夫阵仗,就是为了引苻昭恒出来?”
苻昃笑容有一瞬的僵硬,懊丧自己言多,转而便逝:“那又如何?”
宗政羲摇摇首:“你若真晓得他个性,便不会拿这等下作伎俩逼他见你。那百千条人命可不是你手中玩物,我看,你当真是被苻璇纵宠惯了,方养成了这般骄矜的脾气。”
“呵,”苻昃又是一声冷笑,“说得好似你很了解他一般,你同他相识多久……至于人命,你们又杀我族兵多少,你们燕人的命是命,我们的人就不是命了?果真虚伪。”
“聿明从前在我濒死之时救我一命,”宗政羲道,“他虽于行迹有所隐瞒,却不是故意作恶之徒,你现下这样做只是适得其反。”
苻昃低骂一声,用的是蛮文,宗政羲听懂那是句怨咒。
“燕国的和尚当久了,就转性了不成,怎么接二连三地救起死人来,”苻昃道,“他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你既然了解他非为良善,为何这时候又拿人命引其出现?”宗政羲道,“便如你所言,那些燕地的百姓同你们蛮人势不两立,是死是活,同他有什么干系。无论如何,他都不似会被人威胁、牵着鼻子走的人。”
苻昃咽下口气:“你说得信誓旦旦,难道你能找到他?”
“能。”
苻昃满脸不信任之色,道:“你能找得到他,这时候还在这里同我废话半天?”
“我只是事先没料想到,这危及一带城镇百姓性命的根源,竟在一羽翼未丰的黄口小儿身上。”宗政羲冷道。
苻昃一贯不喜他人因其年龄轻看了他,不悦道:“总拿年纪论高下算甚么本事。现在燕国皇帝都死了,你无论如何评判,都得算是苻璇的手下败将罢?我连他所行所为都不屑一顾,何况是你……哼。”
“我所指的也不是本事,而是心智,”宗政羲道,“方才你口口声声为蛮族人命叹惜,可行战本身便是两败俱伤之行。战场之上,历来没有赢家。若非蛮族一再扰边生事,又何至于连年来征战不休?燕廷之内腐朽不堪,料想一举南伐蛮族早便不能。即便这样,蛮军仍要屡次设计北上攻城,这罪魁祸首,究竟是谁,你如斯聪颖,难道看不清楚?”
苻昃已辨不出他是真言还是讽刺,但这般直言指摘还是叫他面上挂不住:“……我能有甚么法子,倘若我能劝的了苻璇,还至于而今跑到这里来……”
“恃才害人的本事一身,到了关键用处反倒无能为力了?”男人讥道。
“少废话!”苻昃难免生恼,道,“你说能找到他,在哪儿?”
“渭水两岸城镇,”宗政羲道,“疫病发源之所。”
“你的意思是,他已经去救人了?”苻昃皱眉,“可这么长时间,他若是过去送解方,早便该有转好的消息送来,何至于现在还没听说那城内百姓有起色?”
“或许是他确实不知那解法为何,也或许他刻意等待时机。”
“你敢确定?”苻昃狐疑道。
宗政羲嗤笑:“你这一厢情愿,真是用错了地方。你既说这蛊方是宗昌阁内祭司特掌,难道他会猜不出这是谁做的?你敢给拿别人性命给他下套,他就顺从等着你带兵围山过来寻他。千百人性命所系,和你一人胡来,他先择谁,难道不是一目了然?”
这男人所言句句戳他心窝,却又无话可以反驳,苻昃鼓着一肚子火气,道:“……真不知他哪里来的慈悲心要救你们,一个个的都是冷怪无情的家伙……”
“你涉世未深,才这么骄纵,以为世间皆能如你所求,”宗政羲道,“各人有各人的路,你平白侵了他人原本的道路,难道还能埋怨是别人出的差错?”
“照你这么说,这世上还不得有肯无私奉献的真情所在了?”苻昃道,“他本为我王族中人,且有血脉亲缘,怎么能说的上是妨碍?”
“他是你何人?”宗政羲轻嗤,“还能比你同苻璇之间亲缘更近?”
苻昃语塞,宗政羲不多纠缠,只道时辰紧张,同其又商量些细行便起驾出发。
外方冬雪已停,可地上残余的积雪仍是影响赶路速度,半路亦是停停走走,拐弯抹角,浪费了不少时日。
只这一路上途经燕城时,仍是不少逃难百姓流落至城围街巷附近,一瞧见这奢华顶轿便知是同样迁居的富家客商,纷纷拦道求乞,直令车驾堵在路中难行。
宗政羲在马车帘后嘱咐魏旭孙广一众将身上的银两布施出去,以供这些百姓急用。
不一会儿,魏旭便掀起帷帘,伸头拧眉禀告道:“主子,我等身上所携的银钱干粮能拿出来的都拿出来了,可这街上人是愈聚愈多,根本没法再往前行……”
未及宗政羲有所动作,马车下方围拢的一众人群便自这车帘缝隙中窥见里头的光景,愈发喧闹不止。
人群中有一临得近的民妇怀里搂了个孩子,见状忙冲着车内嘶喊道:“贵人行行好!我们娘儿俩已经两三日没吃过饭了……现在这路实在赶不动了!只求一顿给我儿的饱饭钱呐!”
这母亲声音惶急,直唤得怀中孩儿也一同哇哇哭叫起来,场面乱得不像话。
宗政羲刚要动作,见身边亮光一闪,不知是何物正砸在那民妇身边挤着的一人头上,那人“哎呦”一声痛呼,方才哭闹的小儿又忽地被逗乐,“咯咯”地笑个不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