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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为能拦得住。男儿自当挺担咎过,你怎么不向你大哥学上半分?”
紧接着,是“吭哧”的一道人声,不成字句,模糊得似叹似鸣,但他还是听出来,那就是晁二。
心间丝弦霎时绷断。
他“嘭”得抬腿踹开房门,冲了进去。
果见得屋中二人对坐,皆是惊诧望来。
宗政羲对面缩在椅边的青年,见他进门一下子就弹起来,既惊又恐,却还是朝着他的地方抬步靠近。
付尘看着晁二满脸风霜疲惫,心中痛怒一点儿解消不得,张口欲骂。
哪知开口一瞬,满腔痛心化作腥甜浓液一下子堵住了喉咙眼儿,他出言不得,反倒被那血水呛了一口,大股大股的浓血就此喷涌而出。
“大哥!”
紧接着便是由心肺腹胸延伸而得的剧痛,好似那些滚涌而出的血水连带着脾脏都吐了出来一般。付尘感到腿不支力,直直朝前坠下。
晁二连忙上前展臂撑抱住,没让他摔在地上。
宗政羲眼泛冷寒,抬手打一呼哨,唤宫外侍卫进殿。
付尘半昏半醒地咳着,方才的呛意犹在。每咳一声,就从嘴唇间翻出一大口红血,到最后咳得急了,想止也止不住。
晁二一手撑住他后颈,见青年口唇翕合吐血不断,以为付尘还急着要骂他,另一只手轻轻捂上他的口鼻,涕泪直流:“都是我的错……你别说话了…是我的错……你先别说了……”
付尘瞠目瞪着他的眼皮逐渐降下。
意识昏沉中,伴随着晁二嘶喊,还有一声命唤:“送进里厢!”
还是宗政羲的声音,不过,他似乎还从未听过这个何时何处都淡定漠然的人有这般忧急的情绪凝在语气中。真不像他呐……该是他听错了……
梦境之中总是怀带着过往的忧惧。即便情景荒诞难视,却又有人心中掩藏至深的忧与惧、爱与欲。
付尘这一觉睡得实在过长,乃至在这一梦境中,将其自幼所见的人物是非都浮光掠影的过了一遍。不过那情节却是大相径庭的,破碎分裂吗,却又真实得几让他以为是自己的记忆出了差错。
在那梦里有他头一回在帝京街边碰见倪家的小姐毕竟是十多年没见过女儿的野小子不过这次他没有随随便便地听信了指挥存了分疑心转而在街巷多流浪了些许时日为了暂讨生计凭着一身的招式报名参与邻城赤甲翊卫的征募玩儿了命练习苦功一年之内便被荐选到亲卫军之中重遇上赤甲诸将依廖辉将军之傲定然主动要求将他这样拔尖才将收至麾下他自勤刻苦定然受其倚重首战便建得功勋受贾允请奏封赏成了新建骑军的头首他在军中碰上了唐阑那人在战中有意陷害贾允被其发觉拦挡而后他将其阴谋汇上更受贾允信赖煜王上缴兵权隐退贾允负掌军中大权将其逐层提拔偶然一次商谈军务他发现贾允私印模样同其对证相互得认有得这份私情厚谊愈加得其倚重拔为将领他寻至生父已讨得生计闲时便和同伍一般吃酒玩乐醉心游艺贾允挂念其平日私务以其军功向皇帝讨得一门贵女亲事夫妻相敬如宾不日育得一子临出征蛮战时告别妻儿细察军情攻退蛮敌再受加封贾允年老煜王薨世之后寝疾愈甚加之前朝阉党事乱常以罪名诟病其人顽疾每况愈下他尽孝侍奉在前终是不敌病患老弱倒也算寿终正寝皇帝遵其遗愿而后封立他为赤甲军中主帅接掌煜王贾允之权再后来蛮胡联合叛乱他领兵平叛数战告捷击退呼兰部乱行可也总有跌足之时后来胡羌王部又起叛意这次未及再见妻小模样便受胡骑围攻被胡人抓去献祭而亡帝京内倪从文受刺而死太子掌权怜其劳苦功高加封功勋载录燕国末代忠将名录……
……好像有甚么东西错了……是甚么呢……
思痛难忍,头脑像炸开一般。
付尘忍痛睁眼看到金黄帐顶时,思索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据说人死之前会他平生所历之事重现一遍,可他方才所见的那些……是已经发生过了的么?
有痒意滑过眼角,他伸手一抹,湿漉漉的……自己在哭甚么,他不是寻到家了么?
“……大哥,对不起。”
身侧的一句话将他拉回现实,记忆涌入,付尘逐渐想起来了旧事,侧首去看床边的青年。
晁二的发丝和胡须都凌乱异常,人也消瘦许多,比他昏厥前见到的模样还要颓废。
黑眼圈,红眼眶……付尘想借此生出些怜悯心,可一开口,就是冷硬无比:
“你跟我说过那么多声‘对不起’,只有这句,我不接受。”
晁二将头埋在床边,一味低声重复着道歉的话。
付尘撑起眼皮,定定望着帐顶不动,清了清嗓子,哑声道:“……怎么走的?”
“……边城的百姓自发聚集青壮谋害,”晁二低道,“原本是扮作劫匪拦路,狼主先领了小纵队在前,被掳后使计谋抓了他们一部分人手,然后……然后是我拦着放他们一马,没想到他们后来再次动手劫走……再之后……”
“一共死了多少?”
“……五千左右。”
“他们多少?”
“一万出头……分散四处,后来又有逃亡走散的……”
“暚公主后来如何安置的?”
“消息封住了,只说是分配至渭南城郡留守。”
付尘没甚么多余表情,僵硬扭转了脖子,看向晁二,沙哑而冷静地开口道:“你实话告诉我,这事里头,你有多少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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