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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尘接着道:
“昱,叫做‘唐昱’罢。”
“日以昱乎昼,昱乎唐唐之野……光明炽晟,大道无虞。”
许久,屏风后呜咽声渐起,那声音先是被忍吞进被中,闷闷的,而后又忽然嘹亮起来。愈鸣愈响,恍如婴孩一般。付尘业已有些懵然,再细听,发觉那不是他的错觉,那妇人怀中昏睡的孩子许是被那泣声扰醒,不明所以,此时一同放声大哭起来。
女子应当也听到了孩子的哭声,忽然便自屏风后闯将出来,将那哇哇大哭的婴孩掳拥至怀。低声摇哄,哄着哄着,眼泪却止不住,空自抹花了脸。
付尘这才重新瞧见女子身容,瘦弱得不正常,发丝凌乱,与记忆中的人像毫不相合。
他扯下外披搭在女子肩头,想要将其扶起,哪知她猛然闪身避过。
旁边妇人起身朝他道:“您先离屋休息一会儿罢,小姐她一会儿就好了,届时我再去唤您过来。”
付尘垂目看了眼半跪在椅边的消瘦背影,点了点头:“好。”
门一开,冷风飕飕而入。
付尘忙合上门,下意识整了整袖领,微觉冷意。
负手在门前站了一会儿,觑着空荡的院落凄清。他转身又要自旁边的雕木连廊穿过,女子的笑乐声接续而近。一转过廊角,便见适才屋中那七八位姑娘聚在一处角桌周围,斗酒传令,莺声燕语,直将这冬末的冷意都驱散几分。
那几位姑娘都察觉到他来了,一娇俏女声唤道:“爷不必往东厢去了,那两位已经离开了。”
付尘脚步一顿,咽下一口气,转而接答一句:“在下只去随意走走。”
相府的庭院显然许久不经人打理了,他记得当时相府抄家之后,倪承昕便从自家原本的宅院搬回这里。可这院子中居然看不出多少人迹。
方行几步,身后便有轻盈的脚步声靠近,伴着一道女声:“爷可还是有忧烦事?”
付尘停步,笑叹回首:“人生在世,哪有不忧愁的。”
落红肘挎一木盒,引其在旁边木栏椅上坐下。
“愁归愁,可不能时时都是这样,”落红将那盒栏打开,拿出酒壶杯盏,“总要想法子克服,这不才能度过去?”
“是这个理,”付尘淡笑,边沉吟道,“……姑娘是知道在下身份的罢。”
落红笑笑:“不仅是您,刚刚离开的两位……我们知道的多,忘得也快,爷不必有何负担。只管笑闹行乐,何必在意那些锦绣空梦呢?”
付尘想到适才撞见的那群姑娘,连带着面前这位,都同他近来所观世相大为迥异,甚至有些不食人间烟火,却自得乐处:“诸位姑娘豁达依旧,令人羡慕。”
“爷若真想和我们一般,随时随刻都能改变。所谓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反过来,放下佛诫,当下便至人间极乐。一念之间,又有甚么难处?自不必羡慕。”落红斟了酒,递给他。
付尘顺手接过,临至唇边,滞了滞,转又缓缓放下。
“……怎么了?”
付尘笑笑:“有些病根……不便饮了。”
落红也不多说甚么,笑将他手中酒夺过,自饮而下。
“姑娘豪气。”
“爷若有何烦恼,不妨说来一听,”落红笑道,“憋着空余烦闷,奴也不是多话之人。”
“算不上烦恼,”付尘自嘲笑笑,“至多是庸人自扰,自欺欺人。”
落红发觉他仍旧提着戒备心,不愿多言,故而也不深问,只叹笑:“……奴起先说爷变了,现下看来,竟是一点儿未变。”
“算好算坏呢?”
“没有甚么高下好坏,”落红凝视其面,“只在对的人眼中,所行都是好的。若是冤家敌手,做甚么都是恶的。就看眼光要放在何处了……反正,世上欢愉豁然之人都偏好前者,奴家也不例外。反是成晢姐姐当初那样,一边在面子上做着前者事,暗处又盯着后者,才是最累的。”
男子黯然低眸,抻指碾了碾眼角,倦疲私泄。
“……爷身边可有人了?”
付尘反应了一下,明白她问的是甚么:“……有。”
“自古英雄多有知己常伴,爷这等才俊,当然少不得知音闲时谈心。若爷心愿,奴也做一知心人,”落红将柔荑搭在男子手背上,笑道,“爷不必怀疑奴家是惦念着您身份权贵。奴自知于旁人眼中数微贱末流,但这些年来却不曾缺衣少食,金银富贵,远甚于常人。故也不介意旁人如何评价,更不打算贪图您的甚么钱财物什,更不要甚么虚名尊位。”
付尘不愿拂却姑娘面子,只抽出右手,反手在女子手背上轻拍两下:“……多谢姑娘青睐,是在下不识好歹了。”
落红见状便就势收回手,虽不至于气恼,但明言遭拒毕竟是罕事,稀奇道:“……难不成爷身边人是个悍然妒妇,瞧不上我等?”
“姑娘多虑,”付尘扯了扯唇,“人……已被我气跑了。”
“爷看着不像是性情暴烈之人呐。”
付尘低道:“许是……对着他就倔了些罢。”
落红了然笑道:“那必是真心相悦之人了。”
男子闭了闭眼,许久不曾言语。
“爷怎么了?”
付尘垂首,微睁开一线眼眸:
“……酒瘾犯了。”
第129章 第一二九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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