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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太子犹豫道,“儿臣方才所言……”
“皇儿想去,便去罢。”
“嗯?”太子抬首,面现诧异,不可思议道,“父皇您同意儿臣离开……”
宗政羕也凝视着他:“皇儿想离开多长时间?”
“……儿臣不知。”太子诚实道。
“皇儿可有决心,此后彻底跟这皇家割绝,不再回来了。”
“……父皇这是甚么意思?”
“朕的意思是,”宗政羕沉声道,“曣朝宗谱之中,宗政昱此人已于绍熙十一年初春因疾病逝。此后,你该如何,已是你自己的事。皇儿若有难处来寻朕,朕依旧竭力相助,可这皇室宗祖,你便再也认不得了。”
太子眼圈微红,埋首道:“……父皇是因儿臣所言而生怒了么?”
宗政羕起身,行至少年身侧,轻轻摸了摸他的头,淡笑道:“朕不为此意,而是想叫皇儿行事想清楚些。若是因贪多思索两边,或是给自己总留着后路,行事多有掣肘之处,最后反不得好处。朕希望皇儿抉择不得后悔,若是要走,便走得干净。”
太子俯首道:“儿臣自幼得父皇偏爱,若此后不得尽孝膝前,何尝不为对儿臣的责罚。”
“无事,我儿行得适意便可。如皇儿所说,朕既为君父,但要皇儿在吾江山之内享得乐欣,便足以欣慰了。”宗政羕道,“当然,若皇儿愿意继续在宫中,朕也相信,来日必也大有可为。”
太子缓慢直起身,沉默须臾,方沉着道:“……儿臣决断好了。”
“儿更愿远离皇庭庙堂,为俗世人间一平民,亲历更多未见未闻之事,结交形色之人。”
“……好。”
宗政羕了然一笑,有些意料中的释然。
“你长大了。”
眼前少年面唇熟悉,独有一双眼睛攫夺了整张面容的光彩,偏偏又有几分陌生。
他浅笑道:“皇儿既要走,在外自然不可再用‘宗政’家氏了。”
少年深深俯首:“……儿不孝。”
“朕,给你赐一平民姓罢,”宗政羕垂眸,“……红尘江野浩荡远阔,是为‘唐’,便作唐罢。至于这名,是朕同你母亲给你取的,就莫改了。”
唐昱叩首又道:“……儿改宗易姓,实为不孝重罪,无可饶恕。”
宗政羕无声吸了一口气:“朕给你改的,不算你的罪……祖宗要罚,也该来罚朕,同你无关。”
唐昱抬首,道:“儿臣最后仍有一心愿,不知父皇可否成全。”
“皇儿且言。”
唐昱道:“儿臣知晓父皇同母亲生前感情甚笃,此前许也因儿臣之由未纳后妃。这些年于宫中,父皇身侧并无照看侍奉之人。即便论说皇家事,这来日皇位延续之事,也离不开父皇子嗣延续。”
宗政羕浅笑意定了定:“……皇儿该不会是从朝臣那里听得了甚么闲言碎语罢?”
唐昱仰首凝眸:“朝臣关心皇位延脉之事,儿臣只关心父皇是否怡悦欢欣、享常人所享的天伦之乐……不孝之子,但有儿一人足矣。儿臣也寄望,能有继母弟妹侍奉父皇左右。倘若母亲在世,也定然同儿臣所想为一。”
“……朕知道了。”
“父皇肯答应么?”唐昱又低了低头,“……儿臣也走得安心些。”
“但由缘分天数的事,朕虽揽重权,亦不愿强求。”宗政羕半遮目道,“皇儿今夜暂回去好好歇息,朕替你安排他务。”
唐昱半忧半喜,寡兴而归。
宗政羕低首揉了揉酸痛的眼睛,身侧又有人悄悄靠近:“时候不早了,陛下可要熄灯就寝?”
“佟秀,”宗政羕眯起倦目,撑力道,“朕……吩咐你去做一件事。”
翌日晨起,付尘同宗政羲一齐相会了前夜参宴的赤乌将从,苻昃一如往常随意打了个照面,但邀两人来日到逻些再行长叙。重逢故人之后,二人方回殿中拜见了皇帝,一方面介绍沿途所经国度,另一方面也建议商贸往来,互通有无等杂事设想。
宗政羕一宿未眠,于两人前来时,将太子心意告知,并托二人秘密将唐昱送离宫外。最终言议完毕后,留其在宫中用过午膳,便私下放行,重归外途了。
马车自宫门悠悠驶离。
“……我的徒儿,为师可得告诉你,我们只负责送你一程,却不是陪行,别混淆了……想先去哪儿,告诉我。”
隔着马车帘子,男子慵懒哑砺的声音轻缓送入耳侧。
车内摇荡,只有马蹄带节奏的的踢踏声显著。
唐昱坐在宗政羲对处,有些恍惚,又有些事到临头逐渐褪色的激情:
“……徒儿想先去襄阳。”
“为何?”
“听说师父的故居在那儿……徒儿想去看看。”
“哼,”付尘嗤笑一声,懒懒扬着鞭,“……好小子,我瞧着你不是想看我当初住哪儿,是想叫我也跟着驻足留恋一番,再陪同你一路?”
“……师父英明。”
午间阳光蕃盛,浅浅在男子素面上覆上一层金黄的光晕。
付尘仰首瞧了瞧那正悬赤日,觉得恍然熟悉。
似乎无论有多少年人事更迭,那烈日都不肯变动作改。他从前觉得不平衡、失公义,而今再看,故人尸骨皆消,音迹渐灭,也惟有这曾同处一下的日色可供怀恋追忆,提醒着从前的人、从前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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