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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解眼馋,”遮面男人抬手斟了两杯酒,露出一节腕骨劲瘦削锐,“口中消停些罢。”
男子磨牙盯着他动作,骤然出手,抓住他欲撤下的手腕,朝上捋了下腕袖:“……这是甚么,被我发现了罢?”
“你应该早就知道了罢。”
男子笑笑,不理他的话:“当初南疆王呈礼拜归,送的那串赤色肉舍利,我还一直不舍得用,就藏在柜匣里了……原来,是你偷走了。”
“闲置也是无用。”
男子哼笑:“好,我不计较……三杯?”
遮面男人伸手掰下他一指,冷声道:
“两杯,到此为止。”
男子哈哈大笑。
两人同干共饮,言笑阵阵。
待得那说书人讲完一段,暂且告休,主动来至两人身前。
“在下江湖化名卫七,几十年游荡,乐于闻知江湖轶事,今见两位外族来客神容不凡,斗胆冒问二位是何名姓,由何而来?”
“在下无名,”男子站立起身,自报道,“他……叫苻曦。”
“伏…伏……伏羲?”那说书人略瞪了双眼,道,“就是传说射日的那位……呃…哎,不对,哦…是上古创世的那位……好名字啊,好名字!”
清隽男子闻言瞬时笑意漾然,苍发扬动,好像天边寂淡邈远的云,悠然朗色。
说书人直看得发愣,暗赞了一声好风骨。发丝尽白却是个年轻模样,只不知是何处来的仙道途经此地。
“敢问老人家由何处而来,您似乎也并非当地人?”
“远跨漠北之外,曾有国度为吾诞生之所。”
那男子又打量一眼,奇道:“难不成……您是旧日燕国中人?”
“正是,”说书人笑道,“当初远行南北,便是帝京皇城,也曾是老朽言散奇闻旧事之处。”
“难怪同您有故交相熟之感。”
“同感,”说书人道,“有一言,可赠予缘者:茫茫在昔,罔或不宁。赫胥既往,绍以皇羲。默静无文,大朴未亏。万物熙熙,不夭不离。”
白发男子掩睫低声默念,似哀似叹,转又拱手笑道:“先生所言至道,晚生受教。”
说书人转身回位,又起了新一回篇章,下方听者凝神摒听。
两壶酒已然见底,男子显是不尽兴,又于原处坐了许久,方才起身。
“阿昃烹了新茶,是舅父从前创制的‘瑟瑟尘’,不如趁着秋日赶回去,一起去尝尝?”
“……好。”
夕阳归落,人渐渐散了,说书人撤了摊位,嘴中唱词念叨不绝:
作闲人,向沧波濯尽利名尘
回首不睹京华近,安守清贫
山陬海曲,也念情长须臾
恩深义重,痴念当头
不肯休
……
曦晟元年,改制效燕,军制仿照胡服骑射改革,大改崇文之风。次年,捐弃闲置冗官,裁撤宦侍,废公族疏远者,以抚养战斗之士,要在强兵、破机变奸矫之文士者。
曦晟三年,兴武举,并文试,同提武将官秩财俸。
曦晟七年,新帝东巡,崩于中道,无后妃子嗣,遂遵诏禅位于异姓藩王宗政羕,改元绍熙,启中兴盛世。
史公曰——
笔端骤停,冯儒停下笔,低眼望了望涩然的笔尖,朝一旁打盹的书童命道:“……再研些墨来。”
书童惊闻,忙起身上前,撑起眼皮磨墨。
面前横一黄笺纸张,赤红朱批,似是草草写就的言语,字迹丑陋随意。须臾之后,他停笔又蘸了些墨,却发觉颜色生异,以为自己过劳眼花,看了许久,方辨出不对劲。
“为何磨朱墨?”冯儒轻声朝一旁斥道,又伸手改换了一支新笔。
“嗯?”书童醒过神来,连忙道,“对…对不起,大人,小的方才脑子混了,看着您桌上纸笺的红字就取了朱墨来……我再去后房里另取一方来……”
“不必那么麻烦了,”冯儒看着即将完稿的燕史,道,“便在砚边找个空处多磨些,覆上也就是了。”
“……是。”书童战战兢兢道。
冯儒瞧见他胆战模样,思及其年龄尚小,又不忍责怪过甚,温声道:“昨日跟着伺候一宿,这边研完了就回屋好好歇息一日。”
“小的在旁不累,大人笔耕夙昼才当是疲累至极,等书完了,合该先歇些时日再禀告呈上,反正也不急在这一时。”书童手中动作不停,撇嘴道。
冯儒淡笑,不置可否。阖目掩去眼底血红倦色,歇神片刻。
转又睁眼支身,神色已然清醒,转手间换了支新笔,蘸墨誊道:
史公曰:
新帝晟幼时寒微,流野弃郊,后拜投奸佞,虺蜴为心,豺狼成性;近狎邪僻,鸩害忠良,弑父屠母,惨毁人道。为人且酗酒妄杀,固执狭隘。虽有定土抚邦之功,安疆合族之荣,人神之所共忌,天地之所不容,是以天降灾祸于其身,善恶有报,自此知矣。
停笔。
窗外雨雪霏霏,冯儒已经僵硬的右手,透过雪望向东边方向,昏寂沉默,直至日昇,乍放一片光明。
万类千般,江山如君愿。
砚台上,乌沉浓墨又混同朱红艳色,直搅成个太极图阵一般的对峙相生之势,偏偏相连处已然掺染一片,无分彼此。
“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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