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6)
他心中一动,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已经一手勾住对方脖子,忍不住仰首,轻轻亲上了晏暄的眼睛。
当夜岑远做了一场奇怪的梦。
在这场梦里,周遭是一片黑暗,连一丁点儿光亮都没,仿佛什么都看不见,也什么都摸不着。他不断前行、不断探索,却像是被吞噬进永无止境的混沌。
然而就在某个瞬间,眼前倏然出现了一束熟悉的光
他迫不及待就迎了上去
一醒来,岑远看到的就是横亘在头顶的朱红色房梁。
身侧的人不知去了哪儿,取代在怀里的是对方昨夜睡的软枕,而被子都还好好地盖在身上。
岑远微微怔了一下,紧接着昨日的醉意就像是转换成了敲击耳膜的鼓槌,连着脑袋里也像是被震动席卷似的,眨眼只剩一片狼藉。
但他还记得自己昨夜做了什么。
他好像亲了晏暄一下。
虽然亲的只是眼睛。
可那触感实在是太明显了,余韵也久久不散,以至于他现在还能感觉到在亲上去的时候,晏暄眼睑动了一下,睫毛顶端甚至轻微地扫过了下唇下方的皮肤。
很轻,也很痒。
比昨夜对方用手盖住自己眼睛时感受到的酥麻还要更甚,以至于此时再回想起来,他感觉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
不过昨夜,他显然是没有这么多心思回味,只吃了这么一下豆腐便觉得心满意足了,直接就倒下来闭眼睡了过去。
只是他依稀记得,就在他真正失去意识的前一瞬,好像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轻轻印在了额头上。
也不知他就这么抱着软枕望着房梁发了多久的呆,只听门扉突然嘎吱一声,是晏暄推门而入。
醒了?晏暄道。
岑远快速朝对方投去一眼,然而就像是非礼勿视一般,一瞬间又收了回来,顺便连怀里的软枕也丢到被子外头去了。
这时候他突然发现,自己就是个思想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先前他还私下计划得一套又一套的,这会儿才刚伸出去一只手,还充其量不过是个指尖,就已经要不好意思得无地自容了。
晏暄手里端着一碗清水,看他这欲盖弥彰的模样也没说什么,径直走去床边,把水放在了床头的矮凳上:漱口。
岑远又扫了他一眼,而后便噌的一下起身,含进一大口水,像是故意似的,呼噜呼噜发出好一阵响声。
如此来回好几回他才结束,刚用毛巾擦了擦嘴,晏暄又递了一杯茶给他。
那茶是透明的深红色,水面上还漂浮着一些没滤净的干花,还有几颗枸杞。
岑远喝了一口,随即就皱起眉:什么茶啊,一股怪味。
葛花茶。晏暄言简意赅,醒酒。
岑远:
晏暄的语气其实非常正常,但岑远莫名就从中听出一些揶揄的意味来。
见他没有动静,晏暄便问:头疼吗。
他下意识地点了头,然而转眼反应过来,又赶紧摇头补救。
只是一切都为时已晚,晏暄干脆握住他的手,把那杯茶又往他面前送了些,道:今日就别喝了。
岑远含糊地嗯了声,几乎是捏着鼻子将整杯茶硬灌了下去,一喝完就忙不迭地跑去了浴房,也不知到底是落荒而逃,还是对晏暄无声的反抗。
但无论是何,他都没能察觉到晏暄落在他身后的目光,以及一声混入晨光的轻笑。
等在房里吃完早膳,晏暄下楼去结账,岑远走到客栈门外等着小二将他和晏暄的马牵来。
他在门口晃了一圈,正好看见准备出发的越氏兄弟。
越大哥。岑远喊道。
哦!是袁弟啊。越大哥道。
岑远:两位大哥这是要回青江县了?
没错。这回回丘定耽搁了不少时间,得回去上工了。越大哥说罢,便在岑远肩上拍了一下,早晨还看见你弟弟找厨房要葛花茶,不是大哥啰嗦,袁弟你这酒量可是有些差了啊。
昨夜岑远嘴瓢说得快,这会儿自己都没反应过来这弟弟指的是谁,好一会儿才幡然醒悟。
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回道:以后一定多练练。
练什么?就在这时,晏暄已经结完账,走出客栈大门时正好听见岑远这句。
岑远现在只希望这越大哥别多说废话赶紧道别走人。
然而越大哥:哦,我正好说到让你兄长多练练酒量,这出门在外行走江湖,几杯酒就倒了,还算不算男人了。
晏暄意味深长地朝岑远看了一眼。
岑远心说:他以后无论怎么都一定是个男人,但在晏暄面前可能没法当个人了。
他假装没有注意到晏暄的视线,忙不迭朝越大哥讪笑了一下:越大哥不是还急着回家吗,趁现在天气还好赶紧出发吧,不然待会儿得下雨了。
是吗。越大哥闻言抬头看了眼天,也没见着有云啊。
岑远脸上的笑倏然僵硬,嘴角一抽,连带着额角也跳了两跳。
唉,罢了。不过越大哥很快就道,我们这就出发了。二位弟弟,如果之后你们来青江县,就来码头找我们俩好了,到时候再喝啊。
岑远赔着笑道:一定一定。
话音还没落,他就感觉身侧的手被人故意捏了一下。
第 50 章 酒量
想要跨过圆河去丹林县的话也能选择渡船,但这出门在外,谁手上没个行李或车马,因此大多数人除非特殊情况,一般都会选择走桥。
客栈小二替岑远他们把马牵来,戈影和剑文经过一晚上养精蓄锐,显得十分精神。
这里规定了上桥时必须下马牵行,而客栈离桥头也不远,他们干脆就没有上马,直接各自牵着一黑一白两匹马,往桥的方向走去。
等彻底告别越氏兄弟,岑远有意无意地抚摸过手上被晏暄捏过的地方,一边道:看来之后还是得去一趟青江县了。
晏暄:码头?
嗯。岑远道,既然的确有异样,那就说明我们猜测的八九不离十漕运用的船和征兵的异样脱不了干系。
话音未落,他停顿了一下,便问:能拿得到船只的线路和时刻安排吗?
按照规定,每个码头都会记录每艘船只的编号,以及进出码头的时间,同时每艘船都会有航行记录。晏暄道,但所有的记录应当会由当地县令管理,我们如果没有正当理由,突然说要查的话,估计很难拿到。
这有什么难的。然而岑远立刻道,你既然都说了正当理由,那我们可以不用正当方法啊。
晏暄无言:
片刻后,他道:殿下就这么爱翻墙?
岑远嘿的一声,下意识就要去反驳对方,然而一个想法突然划过,让他还没开口就噤了声。
而后他就是一笑:小将军,现在从你嘴里听见这话,总让我有种你是在怀疑我会不会红杏出墙似的。
晏暄又:
岑远夸张地弯腰探身,径直凑到晏暄面前,后者立刻朝另一边偏过视线。
岑远这会儿颇有种小把戏得逞了的胜利感,他用手肘顶了顶对方,又怕是不够,便又一把勾住晏暄的脖子,把人拉了过来。
放心好了小将军。他戏谑着道:我这人呢,这辈子就翻过两处院子,每处都是有你在的地方,所以啊你也不用担心,你往哪儿走,我就往哪儿翻便是了。
晏暄闻言后,眼睫轻微地一颤,转而他微微偏首看向岑远:殿下老老实实地待着便是。
岑远还凑在他身边,冷不防对上他近在咫尺的眼,几乎都没怎么听清他说了什么。
片刻后他松开手,不自在地握拳抵唇清了清嗓,不由思考起一个问题
他该怎么做才能在和晏暄说话的时候把对方那张脸给蒙上?
已经有太多次,每当他想要反驳什么,还不等发出一个音来,就在看到那张脸的时候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真的是太掉面子。
他摇头笑了下,也不知道算是自哂还是在笑刚才晏暄说过的话,而在这时,过桥的队伍因为要等驾马的人一个个下马步行,排了长长一条,逐渐慢了下来。
晏暄在他旁边道:看。
岑远循声望去,一眼见着对方想让他看的东西。
桥头人流聚集,因此队伍的一边竖满了告示牌,而现在那上面都贴着同样的告示,写明南军正广揽天下有志之人,如若有意愿者,即可前往丹林县征兵处进行报名。
岑远见状立刻放下方才的话题,问道:各地招兵一般都是个什么流程?
晏暄道:一般来说,都尉负责完筛选,就会拟列名单,最终上交给朝廷。
就是你收到的有异样的名单。岑远道。
晏暄点了点头:嗯。
蓦地,岑远想到什么,问道:你发现名单有异是什么时候的事?
这一世他知道此事是在七月半,但上辈子的时候,晏暄直到次年年初才第一次提起此事,中间相隔近半年的时间。难不成这一世重来,就连那幕后黑手也变得更加按不住性子,提前露出了马脚?
从岑远的第一个问题开始,旁边晏暄就一直都微微地侧目瞥向对方,这会儿却倏地收回视线,沉吟好一会儿后方道:六月。
岑远没有察觉,只心想:居然就是他重生的那时候。
难不成他上一世的那一剑把那姓段的也给砍重生了?
可岑远转念又一想,按照这辈子那姓段的做过的事来看,都着实不像是曾经经历过一遍的人,不然自己的日子可不会像现在这般太平。
于是他草草将这个答案丢出候选,转口又问:是因为名单数量比例年要少很多吗?
一旁晏暄未答,神色又是一如往常地平静,侧向岑远反问道:你要同我一起去查?
岑远低头思忖少顷,还是摇了摇头:南军的事情我没有理由插手,跟过去只会适得其反,看来之后只能你一个人寻个借口去了。
晏暄不置可否。
至于码头的时刻记录和船只的航行记录岑远说,只有等去了青江县,看看有没有办法搞一份来,到时候放到父父亲面前也更有说服力。
现在毕竟是在外面,虽然他们一直压低声音交谈,但岑远还是改变了称呼。他沉默了会儿,补充道:实在没办法的情况下,我再用些不正当的方法。
好半晌后,晏暄才勉强嗯了一声。
看你那副勉为其难的样子,也真是太伤人心了。尽管这么说着,岑远却立刻笑了一下。
不过他只揶揄了这么一句,很快就自行回到原来的话题:趁你去调查征兵的时间,我就去酒楼问问崔语儿的事情好了。
然而他这话音刚落,就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这去酒楼,自然是免不了要喝酒的,可是
昨夜他又不是醉到不省人事,自然还记得晏暄说了什么。
现在已经不止是个哥字,岑远感觉自己对酒字也产生特殊的反应了,他偷偷朝晏暄瞄去,看对方不动声色的,还以为对方已经忘了这档子事,结果下一瞬晏暄就道:饮酒
他话音一出,岑远就打断他的话道:停停停!再提禁酒的事情我和你翻脸。
晏暄无奈道出一声:你是小孩子么。
你就当我是好了。岑远耍无赖道。
晏暄听他这话便又是啼笑皆非地摇了摇头,转而补完自己方才要说的话:饮酒时量力而行。
知道了知道了。
晏暄置若罔闻,又说:下不为例。
岑远嗯嗯地敷衍着,心下却想:等下回再下不为例。
此时两人已经上了桥,行进变得顺畅许多。
岑远跟着人流往前挪动,脑海中陡然跳出一个疑问这小将军酒量究竟怎样?
细数起来,他还真没见过晏暄醉酒的模样,这人每次在他面前都是小饮浅酌,身体力行给他做着标范,可现在回想起来
实际上该不会是因为小将军其实是个两三杯就倒吧
但这想法一出,他就又立刻想到先前有次无聊,就同付建新闲聊,对方曾和他分享在晏暄麾下行军时的两三事。
那时付建新给他说过一件小事,正好就在不久前,在桦金胜仗之后,他们护下一批受创的游民,将其护送回安全的地方。所幸那批游民没有重大伤亡,在安顿好之后为表感谢,就想留下将士们一同庆祝。
那时晏暄作为主帅虽表示过拒绝,但耐不住北方游民的热情,最终还是在草原上扎了营。
傍晚时他们起篝火庆祝,晏暄一向不会限制将士们的放肆,但也不会过度参与。他一直都是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喝酒,从未加入到其他弟兄拼酒划拳的活动里,只偶尔会答应弟兄们的劝酒。
北方特有的佳酿可比长安的酒要浓烈得多,但晏暄几碗下肚依然脸不红色不改,最后还能在一群醉得不成样的将士中间鹤立鸡群,甚至能清晰地部署夜晚的守卫安排,以身作则守了两个时辰后才去歇息。
要说醉,那是从未有过的。
岑远心下腹诽:俗话都说酒后才吐真言,小将军平时看起来少言寡语、冷冷淡淡的,唯有自己他面前好像还热乎一些,谁知道他怀里有没有揣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这要是以后找个机会把小将军猛灌一顿,指不定能套出什么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