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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分五裂,根基已损,权奸混杂,君如傀儡,朕接下的就是这样一个江山。朕可以在乐州苟延残喘,反正都城都没了,这皇帝当得也是自欺欺人。”谢如琢嗓音在轻颤,“但迁都是在朕登基后迁的,朕不想百年后史书上在‘虞’这个国号前加一个北字,写到朕时称之为后主,永远地把这个耻辱刻在朕的名字上。朕不想……活着时受人欺负,死了也……尝尽屈辱,身前身后都这么不堪……”
沈辞察觉到不对,侧头看去,谢如琢果然已眼眶湿润,眼泪强行憋在里头欲坠不坠,沈辞想握住他发颤的手,抬起一半又握成拳放回去,喉头一滚,轻声道:“陛下,不要再说了……”
“你想念当年的六皇子了,再看看现在的我,是不是觉得很失望?”谢如琢朝沈辞逼近一步,眼里泪珠越聚越多,口中却低声笑着,不知到底是哭还是笑地看着沈辞,“你等了六年,就等来这样一个我,面目全非,是不是让你很恶心?”
数种情绪同时激荡着心口,闷得沈辞呼吸都沉重起来,他心中不能否认对六皇子的想念,但听到谢如琢竟然这样质问他又腾起一腔怒火,也不顾什么君臣尊卑了,语气不自觉加重几分:“陛下就是这样想我的吗?若真如此,我现在又何必要站在这里?”
谢如琢知道沈辞从小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对这突然的反问并不惊讶,他反而觉得很累。
前世他们也经常这样莫名其妙地争吵,谁也不愿让步,最后那次也是如此,他哭着抱住沈辞的时候,语无伦次地轻声央求沈辞不要走,可沈辞还是走了,再也没回来。
他其实是害怕沈辞提起六皇子的,尤其是像今天这种时候——
刚发生过一些事,一些六皇子一定不会去做的事。
不想听到却又一点不惊讶,沈辞还是提了。
他明白的,前世今世,沈辞都无数次回忆着那个天真纯粹的六皇子。
“沈辞,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一样……”谢如琢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地夺眶而出,一滴一滴顺着面颊淌落,“像你一样五年十年甚至一辈子都不会变……我就是变了……”他面向沈辞一步步后退,“六殿下死了,江南谁也去不了了……”
他转过头逃跑似的沿着石阶消失在沈辞的视线里,沈辞喊了他一声,他没有应,也没有回头。
站在角楼上的沈辞懊恼地撑着栏杆,他意识到自己第一句话就说错了,这一世的谢如琢也还是内心敏感脆弱得一扎就破,前世吵了那么多次,怎么就是没长记性?
两人的说话声没有压着,何小满大半都听到了,这样子今日是不用学骑射了,他差人送沈辞先回去,自己赶忙绕过角楼去找谢如琢。
长长的宫墙边,谢如琢孤身一人靠在那里,脸上未干的泪痕犹在,看见何小满走过来,无声地把头搭在他肩上,哑声道:“伴伴,我也不喜欢现在的自己,可是我又能怎么办呢?”
何小满揽住他,拍拍他的背:“陛下,没事了,回去吧。”
“从前也没有人喜欢我的,只有他喜欢我。”谢如琢脸上又滑过一滴清泪,“现在他也不喜欢我了……”
他的害怕源于他自己,提及往事,自惭形秽。
他也想念六殿下,也想去江南啊……
朝臣们听闻谢如琢想学骑射又不学了,本打算好心过问,但看谢如琢终日心情郁结,冷着脸对谁都爱答不理,大家又识趣闭嘴,甚至疑心城中不会是又有了什么新的流言。
在这节骨眼上,偏生还有人敢来触他的霉头。
谢如琢平日所需探听的消息,朝廷内部归东厂,朝廷以外则归锦衣卫,绥坊各地都有锦衣卫设的卫所,探听的内容五花八门,上及往来军情,下及民生物价,凡是谢如琢所需皆要包含。
近来锦衣卫最为关注的一个人便是裴元恺。
“裴元恺称北狄近日频繁扰边,秋冬时节,年年如此,但今年陛下在乐州,离沧州不过三百多里,新都兵力空虚,为稳妥起见,调了一万兵马驻于安怀,戍卫京师。”卫央仿佛没看见谢如琢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安稳如山地禀道,“历来北疆四位总兵在附近调兵就无需经过朝廷许可,裴元恺的一万兵马入驻安怀后暂无动作,他也当真在沧州领兵与北狄周旋。”
当初裴元恺在乐州迎完新帝后便撤兵回沧州,大家无不讶异,现在再看,裴元恺显然是觉得横兵新都太过堂而皇之,安怀在乐州一百里内,是乐州北边的咽喉之地,戍卫京师的理由无法反驳,如此便可扼住京城的咽喉。
谢如琢虽然沉着脸,但还算平静,裴元恺驻守沧州二十年,与北狄早已是死对头,故而谢如琢从不担心裴元恺会通敌叛国。
他也清楚裴元恺并不想谋权篡位,比起当名不正言不顺的皇帝,裴元恺更想当的是北疆的王,雄霸一方,朝廷也不敢管,做有权有势的土财主。
“之前孙秉德筹划往沧州塞朝廷的人时朕就没打算掺和,最后裴元恺果然理都没理孙秉德,把人全丢卫所军里去了。”谢如琢叹道,“裴元恺岂是这么容易就能拿捏住的人?”
何小满不在,卫央不好让陛下自说自话,只能被迫搭腔:“那陛下打算怎么做?”
朝廷现在还是一穷二白,裴元恺的一万兵马已入驻了安怀,想赶是赶不走了,且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他们都没法动裴元恺分毫,但谢如琢脸上是八风不动的淡然:“裴元恺在北疆乃至绥坊的势力都已根深蒂固,想从内瓦解太难。所以我们只能从外攻破,最简单的就是培植一个能与他抗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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