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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灵纤瘦细长的身影飘着,缓缓落在地上,细长的尾化作一双小巧的脚,轻移莲步落在桌案前:“听说龙游君已成圣人之尊,有什么是我这小女子能帮忙的?”
“圣人也有做不到的事情。”
打开面前的棋坛盖子,海灵向坛子里投去一眼:“白子——比如呢?”
“比如?”方晏初来这里不是为了下棋的,就算是下棋也不是跟一个先前还试图把他们弄死的灵物下,伸手将海灵面前的坛子拿到自己面前,眼神朝孔渠投去不经意的一瞥,“让已经死去之人活过来。”
“小女子哪有这样的神通,如果连圣人都做不到活死人,那我们这种灵物又怎么能做得到呢?”
“你是东海之精,天地四圣物之一,有些事情你自己一个人也许做不到,但你们四个若聚在一起便足矣做到。”
“可是,”被捞走了棋子的东海之精倒也不恼,她算是四个圣物里脾气最好的,若说有什么执念恐怕也就是当年被压在地底万年不得脱身的事情了,“需知天道是不可能允许四圣物聚齐的,就算我能答应帮忙,那其他三个圣物又要到哪儿去找呢?”
“这个就用不着你操心了。”方晏初将两坛棋子放在一起,左右各捞了两个,用手中清气将四枚棋子分别放在四角,“就算是你们分散在天涯海角,我也会将你们聚齐。”
看着分散在四角的棋子,海灵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丝生动的笑容,原本模糊不清的面容化作姣好的美人面庞:“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昔年龙游君救我出地底深渊,今日又一句话点拨我迈入仙境。”
“是你资质好。”
海灵站起身来,行了个再拜大礼:“还是龙游君点拨得好。从此后百年内海灵听您差遣,哪怕不再从天道,海灵甘愿。”
他们的太极打得像是出水芙蓉一样,又不着痕迹又好看,看得孔渠是一脸迷糊。听到海灵的最后一句话,孔渠是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丝笑容,季千山却像是五雷轰顶一般震惊地看了方晏初一眼。
“不从天道……”他下意识地朝方晏初的方向伸出手,却又不由自主地将手缩了回来。
海灵听到这一声,转过头来向他点头微笑:“海灵与这位道友未曾谋面,敢问道友名姓。”
“凌云殿,季千山。”
第三十六章
(三十六)
季千山。
他几乎已经忘记了这个名字是怎么来的了。
他本不叫季千山,或者说,他本就没有名字。
只是那一天,龙游君只身涉血海,在血海中独行九百年,行至血海正中手中便突然多了一个稚嫩的婴儿。这婴儿像是从血海中脱胎而出,身上血红的海水还没有褪去,残余的海水之下是白生生的幼嫩的皮肤,一双眼睛像是水银盘里的黑珍珠一样灵动清澈。
方晏初双手环抱着那个婴儿,几乎愣在原地。血海对于修道者的侵蚀足以让每一个修道者的精神溃散、血肉解体,这九百年方晏初没有一时一刻不在受着这种锥心之痛。但是就在这个婴儿出现在他手中的那一瞬间,仿佛将他拆骨剥皮一般的疼痛便自动褪去了,只剩下这孩子黑亮的眼神怯生生地盯着自己。
只见这个孩子先是好奇地看着自己,黑珍珠似的双眼滴溜溜地转了转,然后像是想起什么来似的突然咯咯地笑了,艰难地撑起自己用藕节般的胳膊轻轻环过方晏初的脖颈。面包似的柔软脸颊又轻又小,搁在方晏初的脸侧,他用自己的小手指缓缓点了点方晏初耳垂,初生的声音犹如一只小奶猫:“痛痛飞走啦。”
那一瞬间,方晏初似乎被那只小手触动了心灵似的,双眼忽而一眨落下一滴泪来。
这孩子是血海的化身,是这个天地诞生之处所有废弃物的聚集地,但他却如此干净,纯净得像是人类初生的幼崽。
后来的再一个九百年,这个孩子就一直一直跟在方晏初身边,百年一生百年一死,就这样经历了九个生死,当方晏初终于走出血海的范围手边就已经有了一个九岁的小孩子。
“天呐……”
季千山依旧记得自己跟着方晏初上岸的时候,岸上的人都是怎么看他们的。他们既敬仰又害怕地看着方晏初,既嫌弃又恐惧地看着自己,仿佛他们两个是这个世界上第一可怕和肮脏的东西。
他们口中发出畏惧的惊叹:“生自血海中,百年为一岁。是魔啊,是魔道……”
他抬起头去看面无表情的方晏初,手指紧紧地捏住方晏初的袖角,怕他听了别人的话就把自己重新推进血海里去了。面对熙熙攘攘的流言,方晏初半分也不予理睬,只是高昂着头对着天际说道:“天道,如今我已经从血海中走出,你该给我一个说法。”
天道不语,季千山只能听到耳侧的风声,海边的风大,风声像是哭嚎一样嚎叫着从他的左耳传进右耳,又从右耳尖叫着跑回来。片刻之后,全天下的修道者都听到了同一个声音,那声音高高在上又虚无缥缈。
他说:“圣人归位。”
一个世界只能有一个圣人,圣人之下皆为蝼蚁。修道界人人争来抢去,勾心斗角,熙熙而来攘攘而去,为的不过就是争夺一个圣人的位子而已。
天道此举,不但是给了方晏初以天底下最高的权柄,也是将天底下最利的刀子置于方晏初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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