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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一点,方岐生又是从何时开始信任起他的?
    是从绵延千里的封雪山脉离开之时;还是彻夜把酒共饮之时;再或者是无心的一言两语、平日里相处的点点滴滴之间?聂秋难得注意起了这一点,仔细思考了一会儿,却难以从那些溢满回忆的蛛丝马迹中找出最准确的答案。
    上一世,他从沉云阁回到聂家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愿意与人打交道,被聂迟训斥了一番后,不得已才挂上一副温和好相处的笑容,实际上暗地里还是不动声色地与其他人保持了距离,也就只有温展行那样没什么歪心思的热心肠才能让他放下戒备之心。
    说到底,聂秋根本就不清楚什么样的距离才叫做亲近,怎样的人才能称作是友人。
    雷声逐渐近了,一道几乎就出现在凌烟湖上方的煞白闪电撕裂了夜空,先是沉闷的一声,随之而来是更加清晰明了的尖锐雷声炸响,归莲舫在狂风暴雨中轻轻摇晃着船身,显得渺小至极,如同沧海一粟,却又将风雨遮挡在了外边,牢牢地护住了他们,如同坚不可摧的磐石。
    “今夜的雨下得可真大啊。”
    原本就被雷声打断了思路的聂秋,听到声音之后便向声源处看去。
    紧闭的雕花窗户不知从何时敞开了,浑身泛着微光的灵体正倚在窗边,看着窗外倾泻而下的暴雨,不知是不是因为湿闷的空气与忽远忽近的雷鸣声,情绪也变得低落起来。
    这场雨来势汹汹,就像是想要把他们淹没,把整个霞雁城、连同里面的百姓一齐淹没。
    “我刚刚,在船头看见覃瑢翀了。”谢慕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摇了摇头,“一看见他,我就明白了,恨意哪里是那么容易磨灭的。我原本以为长时间不见到覃家的人,不去想那件事,我就能渐渐地淡忘这件事,最后干脆地抛下一切投胎去。但是,刚刚在我看到他的那一瞬间,我就感觉到了几乎要让我发狂的痛恨,像熊熊烈火一般,把我烧得浑身滚烫……答应覃家时交付的信任,信誓旦旦地说出没有危险,最后将我啃噬殆尽的蛊虫,我全都想起来了。”
    他忽然笑了笑,“他看起来确确实实的痛苦悲伤,这是唯一能叫我觉得快意的事情——你别这样看我,我还没有失去理智到当场把他杀了,虽然我确实有过这样的想法。”
    “要是被恶念所控制,就完完全全的是恶鬼了。”谢慕转过身来,背对着窗外的大雨,“而我曾经是人,只要想到这一点,我就绝不会变成那样。”
    年幼的天相师絮絮叨叨说了一阵子,又有些烦躁,“啧,徐阆怎么还不来,让我不得不同你说这么多话,我原本是不想说的。”
    大约是感觉到了这是最后的时间,所以才要将藏了一辈子的话都说出口。
    就像那时候的步尘容,就像那时候的步尘渊。
    说了又何妨,反正百年之后也无人记得曾经发生过这么一回事。
    百年之后,不过一抔黄土。
    聂秋沉默片刻,说道:“谢慕,我心知你是真正的天相师。”
    胸怀天下,纵使积怨难消,仍固守本心。
    谢慕瞧着面前神色严肃的男子,动了动嘴唇,却还是没有答他的话,只是转回了身,把半个身子都探出了窗外。呼啸的风、豆大的雨点从他的身体中穿了过去,飘向远方。
    他张大了嘴巴,好像喊了几句什么。
    风声雨声一时间将所有的话语都遮掩了,聂秋只听见他最后说得最大声的那句——
    “徐阆,你好慢!”
    也不知道隔得这么远,风雨又遮挡了视线,他是如何看见徐阆的。
    又或者是,根本没有看见。
    反正这里除了聂秋以外,又没有其他人能听见他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徐阆戴着一个破旧的斗笠上了归莲舫,他哆哆嗦嗦地走进船舱,干瘦的手指捏着斗笠轻轻一掀,身上接二连三往下掉的水珠就淌了一地。
    男童从斗笠中钻了出来,也没比徐阆好的到哪儿去,几乎也是湿透了。
    “这样他迟、迟早得染上风寒。”
    徐阆冷得都快口齿不清了,吞吞吐吐了半天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沈初瓶也跟着进来了,一见他冷成这副模样,马上把屋内的火盆点上了,又拿了两件厚厚的鹤裘,给徐阆和男童披上,徐阆先给男童拢了拢,自己再将鹤裘严严实实地一裹,这才好受了许多。
    “他身子又比寻常的孩童要弱上许多,要是一染上风寒,怕是很难医治。”
    谢慕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喃喃自语道:“卦象上显示他活不过十岁。莫非……”
    “罢了,许是我想岔了,怎么可能呢。”谢慕神情有些奇怪,他还未等聂秋和徐阆说话,自己就先否定了自己,像是在惧怕什么似的。
    聂秋问道:“怎么了?”
    徐阆让男童把手伸到火盆子旁烤着,闻言也接茬道:“你想到了什么就说出来呗。”
    谢慕抿了抿唇,“我觉得……”
    一声惊雷炸响。
    谢慕的表情彻彻底底的变了,如果说原先是夹杂着惶恐的疑惑,现在就只剩下了惊惧。
    他像是决定了什么似的,把窗户一合,从怀中摸出那面开天四方镜,低声念了一句“蔽月”,抵在窗棂上,在方镜浅蓝色的光芒照耀下,快步走近聂秋等人,张开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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