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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不久前,步尘容通过万象舆图,察觉到某个偏僻的神秘山脉中,有一场将要翻天覆地的巨变正在酝酿,这世间不至于灭亡,有什么东西留下,也有什么东西随之而去。
    自那时起,她就秉持着她那格外固执的性格,开始寻找能够离开这座宅邸的方法。
    “几番尝试后,我终于有了结论。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并非步家的宅邸牵绊住了我的脚步,使我不能踏出去半步。”步尘容说道,“真正阻拦我的,不是宅邸,而是那些铜铃。”
    若是直接踏出去,她最多能走到木板的另一端,就再也无法前进半寸了。
    而她取下十几枚宅邸中悬挂着的铜铃,拿在手上,便能够走到岸上了。
    这宅邸中四处都有铜铃,虽然有些已经损坏,零零散散,也能数出百来个,步尘容心里有了猜测,就取了更多的铜铃下来,盛在怀里,沿着山间的小径往下走,甚至能走到山脚。
    这些铜铃都是象征着每一个步家的人,所以步尘容绝不可能将它们毁掉。
    从她决定离开封雪山脉的那一刻起,就没有什么能够阻拦她,步尘容总是在这方面表现得很偏执——青君问她,这宅邸该怎么办,步尘容沉吟片刻,说道,就在这里结束吧。
    她将所有她能够带走的都带走,带不走的,就只能眼睁睁见着它被摧毁。
    步尘容心里明白,她约摸是回不来的,这宅邸留着,久而久之,总归会被发现。
    上一次,她能够勉强糊弄过去,下一次呢,她不在之后,步家的宅邸又会被如何对待?
    每一具尸骨都被从棺椁中重新拿出来,辨认身份吗?在衙门展示吗?每一间矮楼内的书籍,记载了所有遣鬼方法的书籍,会被奸邪之辈偷走,献给那些贵族吗?步尘容只是这么想了想,就觉得胸口处闷闷地发疼,喘不过气来,除了酸楚之外,心里只剩下无奈了。
    步家的血脉就断在她这里了,往后,再也没有了。
    不对,她又想,她是被仲叔收养的,也并非步家的血脉,而是纯粹的外来者。
    至于步尘安,其实步尘容在给他取名字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她将那些东西教给他,并不是要他延续步家司魂的职责,仅仅只是想让他有一技傍身,好让步尘安即使天生有极阴体质也能够安然无恙地活下去……尘安,尘安,安得身飞去,举手谢尘嚣,就是如此寓意了。
    谈话结束之后,步尘容走到那一隅小小的角落处,唤着步尘安的名字,轻轻推醒他。
    步尘安的喉间滚出一两声含糊的嘟囔,连不成一个完整的词,只是重复着单调的音节,揉着眼睛醒过来,望见步尘容,便露出了茫然的神情,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喊醒自己。
    “尘安,该走了。”步尘容的眼神晦涩,喃喃说道,“我们都该走了。”
    尽管步尘安不明白她说的“走”是要去哪里,却还是懵懵懂懂地点了头,从温暖的被褥里钻了出来,想去拉步尘容完好的那只手,然而,他只是触了一下,步尘容便将手收了回去。
    他抬眼看去,只见步尘容朝他摇了摇头,指向宅邸之外,说道:“你先去外面等我。”
    再一看,其他魂灵纷纷点头如捣蒜,示意他跟它们往外走,步尘安满面疑惑,却说不出一个字来,他向来是比较懂事的,既然步尘容这么说了,他就迈开步子朝宅邸外走去。
    走出去的最后一刻,步尘安若有所感,回头看去。
    憧憧烛影中,面对着灵台上的那些牌位,步尘容跪在软垫上,缓缓地低下了头颅。
    他口不能言,耳朵却很尖,清晰地听到了一声抽泣,声音压得很低,仿佛溺水之人的呼救,是很急促的一声,尾音落得干脆,在偌大的祠堂中回响,没有惊起棺椁的半点回应。
    步尘安还想再继续看下去,步子却已经迈了出去,祠堂的门在他身后轰然合拢。
    所有不能言明的情绪,无论是哀愁或是悲痛,都被那扇门隔绝在其后,再无半点声响。
    另一只柔软的、轻飘飘的手牵住了他,步尘安转头看去,便看见一袭喜服,头戴步摇,面容恬静的姑娘站在了他身侧,什么话也没说,一言不发的,只是引着他的衣袖往外走。
    这个魂灵,他有印象,步尘安想,他有一次好像听见步尘容唤她“姜笙”。
    旋即,他又想,除了谢慕以外,这是他见过的,第二个在他面前落泪的魂灵了。
    步尘安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等了多久,当步尘容的身影重新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最后的那一星半点儿的困意也荡然无存,打着呵欠,从眼角挤出几滴眼泪来,望向她。
    细碎的铜铃声响起,在黑夜中游荡,又重新归拢于步尘容的袖中。
    她的发髻间,袖袍中,衣袂处,甚至连脖颈上也缠着铜铃,一眼望去,只见得一片乌泱泱的铜色,古朴而陈旧,将内里纹着步家纹章的红衣掩去,那一定是很沉的,因为她每一步都走得格外小心翼翼,不过,即使如此重量压在她身上,步尘容也丝毫不觉得它是负担。
    步尘容从多年前就承担起了摇铃守门的职责,她是天生的力气大,即使转动那沉重的绞盘,对她而言也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情,然而,她这时候却觉得这些铜铃沉得出奇。
    倒不是真的沉,而是那上面承载的记忆实在太多,叫步尘容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谨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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