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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步尘容依稀记得自己以前是很喜欢赖床的,非要仲叔过来将她从床上拎起来,冷雨顺着半敞的窗户飘进屋内,她被冻得一激灵,这才肯乖乖爬起来,满不情愿地撒娇,试图找机会偷懒,跟着其他的师姐师兄们下山去放风筝,偷溜到闹市去买那些又甜又腻的蜜饯。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变得很少赖床了,甚至连休息的时间都所剩无几。
    到了现在,步尘容已经很少睡觉了,即使睡着了,醒后也只觉得胸口空荡荡的,她原先总会做梦,梦到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有时是美梦,有时是噩梦,而如今她却连梦也没有了。
    广为流传的一种言论是,魂灵会托梦给生前亲近的人,或是友人,或是亲人。
    最开始的那几年,步尘容盼着哪天自己也能梦见其他人,浑浑噩噩的,任由自己沉睡,蹉跎了不少时间,绕了许多弯路,情绪崩溃了好几次,这才肯确定那传言就只是传言罢了。
    她的前半生碌碌无为,不比步尘缘和步尘渊那两个人更有天赋,世人中未见得有听说过她名号的,直到繁华落尽,这宅邸中结上厚厚的蛛网,积了一层沉甸甸的灰尘,其他人都纷纷离去,步尘容才含着眼泪,硬生生用这二十余年的时光去弥补她那乏善可陈的天赋。
    步尘容想,她实在太愚钝,若是换了步家任何一个人,兴许都比她更有成就。
    二十多年前,她从没有哪一次成功无声召出魂灵——连二十年后的聂秋都能做到——直到那次异变,恶鬼反噬,她半张面孔被撕裂,敲碎铜铃的那只手中嵌进了碎片,取不出来,她能感觉到自己冥冥中好像与铜铃相连,再默念“招鬼”二字的时候,才终于成功了一次。
    人总会在闲暇之余胡思乱想,所以步尘容总会尽量让自己变得忙碌起来。
    不过,至少这一夜,她倚靠在小船上,遥望夜空中逐渐显露出来的点点繁星,放任了思绪肆意奔跑,那些旧得泛黄的回忆接二连三地浮现,褪去,像绵绵细雨,散落在她眉目间。
    步尘容从怀中取出一封信,这是当初聂秋交给她的,上面写满了其他人临走之际给她留下的话,与其说是信,倒不如说是一张薄薄的纸,因为赶时间,字也是歪歪扭扭的。
    她借着烛灯摇曳的火光,在心中默念着上面的每一个字。
    “尘容,你一直都是我最放心不下的小妹,年幼时也鲜少对你要求什么,后来,我怕你以后不习惯独自生活,所以才对你愈发严格……我知道,我不必说,你也是明白的。你向来都是我引以为豪的小妹,从你来到步家,直到现在,我仍然这么认为”——这是步尘缘的。
    “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你,我一直想谢谢你每次回来时给我带的那些新奇玩意儿,这么多年过去了,这话或许已经来得太迟,不过,我希望你不要苛责自己”——这是步尘渊的。
    “我如你想念我那般想念你,但是,尘容,人终究是要向前看的,不必回头”——这是步陵清的。
    “莫道秋江离别难,舟船明日是长安”——这是连师兄的。
    “你总贪玩,饭也是有一顿没一顿的吃,晚上睡觉也老爱踢被子,你记不记得,小时候我们睡在一起,我晚上能给你盖七八次被子。唉,你总是记得别人的事情,却记不得自己的事情。以后要记得这些啊,别那么大大咧咧的”——这是炎师兄的。
    “对不起!当时确实是我弄丢了你最喜欢的风筝!我眼见着你哭了好久,却一直没敢承认。后来连师兄替我顶罪,给你重新买了个风筝,此事才了结,你也再也没提过了,我却耿耿于怀到现在,我知道师妹向来心胸宽广,肯定会原谅我,对吧”——这是小合师兄的。
    念着念着,步尘容惊觉自己是在无声地流泪,滚烫的泪水顺着眼角往下流,濡湿了鬓角。
    她没有去擦拭眼泪,任它淌进衣襟。
    小船晃晃悠悠地向着远方驶去,流水潺潺,寒风凛凛,铜铃声清脆,步尘容想,多久才会抵达呢?
    她渐渐觉得困顿,沉入了久违的梦乡。
    第278章 落笔
    眼前的人,?面容沉静,瞳色略有不同,一只是剔透的褐,?一只是深沉的黑,?唇角微微抿起,莲步轻移,鬓间、袖中、衣袂衣角处的铜铃随着她的动作晃动,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身上多半染着铜色,?余下的部分是深红,?像是因为风沙的侵蚀而脱落了漆的铜环。
    望着步尘容,?聂秋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问她已经下了决心吗?可她已经将步家的所有都承载在了这副躯壳上。
    问她,步尘安去哪里了?还是问她,她是如何进入玄圃堂的?似乎都不合时宜。
    步尘容所经历的一切实在太沉重,她的眼神就如同一汪不会兴起波澜的死水,?聂秋看着她,?又记起那时在步家看见的一幕幕,世事易变,?她早就不是当年的那个爱撒娇的少女了。
    而步尘容倒是很平静,?目光从所有人身上略略一扫,随即,她对着聂秋和方岐生颔首。
    聂秋沉默片刻,?手指伸进袖口,?在手腕的三壶月印记上缓慢摩挲了一下。
    在他失去知觉的时候,?三青曾帮他缓解三壶月所带来的痛苦,那之后,这印记也没有再令他感到过疼痛,他尚未尝试过,?也不愿意知晓在此种情况下将铜铃取下的后果,不过——聂秋心中叹息,食指挑起纠缠的红线,一圈一圈地解开,铜铃缓缓摇着,顺着手腕往下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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