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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师妹 第158节

      南棠不反驳,也不接话,只没继续问道:“二问师兄,你也有过父母之情,有过师徒之情,亦有过我们这些同门之情,既然有,你从前修的无情道又为何不会崩毁?却独对男女之情视如洪水猛兽?”
    夏淮被她问住,忽然间答不上来——他经历过父母之情,也经历过师徒之情,还有江止、南棠等等众多同门,却从没经历过男女之情。他在所有感情里皆可游刃有余,为何独惧男女情爱?
    “三问师兄,这世间万般感情若都需杀尽至亲才可换得,为何师兄从未弑父弑母弑师屠尽同门?你为何不杀光我们来证明你的道?”南棠的语气猛地转厉,声音也陡然尖锐起来,“是不是因为师兄其实已经领会了何为父母亲情,师徒恩情,同门手足之谊,这千丝万缕的感情不会再对你的心境造成影响,你可收放自如,心无挂碍?”
    而情劫之所以为劫,是因他从未真正明白过何为情爱,既然不曾感知,便谈不上领悟,他又选择逃避退却,任由此情成劫。
    “最后一问,杀妻证道固然可以换来短暂突破,但能换来师兄对‘无情’二字的真正领悟吗?没有哪条仙道易行,揠苗助长从无好下场。靠着屠戮来断情绝爱,那不过是饮鸠止渴的行为,以杀断情,那是绝情道,一字之差,天翻地覆的差距。”
    先有情而后斩杀,那叫绝情。绝情之道和无情之道,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仙道!天生万物本就有情,天灭万物却为无情,轮回之间生死总有起灭,若单纯的以杀证道便可获得强大道心,那这天下早就大乱。
    夏淮想说些什么,却被南棠阻止:“师兄不必急着回答我,我想你会找到你的答案。无情道难修,难在人生而有情,谁都逃不过。我知道师兄艰难,希望师兄可以真正领悟无情之道,而非强求突破亦或自暴自弃。”
    夏淮动了动唇,渐渐息了回答南棠的打算,只闭上双眼,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算是感谢南棠今日之助。
    南棠问得一点也没错,他其实经历过这世间大部分情感,父亲兄弟师徒同门等等,却没有哪一段感情成为他的束缚与劫数,男女情爱与这些,又有何分别?
    这世间万般感情,都不该成为桎梏。
    或者……好好地明白这一场人世情爱,他方可真正领悟。所谓情劫,不过是他与自己的争斗,和苏迩没有关系。勘破了,便知不破不立,勘不破,便就此陷入迷惘。
    她在之时,他为她倾尽所有情爱;她离之后,他的情会随她而逝。
    从此山高海阔,天遥地远,往后余生他不会再对第二人动情动心,自此方真正炼成无情之心。
    弃道为悟。
    ————
    侧峰上的结界何时消失的,南棠又是几时离开的,夏淮全然不知。
    他再睁眼之时,已经过了五天。
    这五天时间,南棠每天都会过来看看,她事务繁忙不能亲自守在侧峰,便叫了叶歌前来陪伴苏迩,也防止夏淮再起杀心。
    苏迩避在屋中,半步都没踏出过,也不与人说话,短短时间,她就瘦了一大圈。
    这日清晨,她照旧坐在墙旁的贵妃榻上发呆,一墙之隔的屋外就坐着夏淮,她却连看他一眼都不敢。
    几声轻轻的脚步响起,大抵又是叶歌来给她送饭,她其实毫无胃口,可不吃东西又让他们担心,每每便味同嚼蜡地随便吃几口。
    “谢谢。”她没转头,向叶歌道谢。
    “苏迩。”响起的却不是叶歌声音。
    苏迩猛地转头,不可置信看着踏入房间的人,仿佛眼前出现了错觉。
    “师父……”她喃喃道,千言万语竟不知从何说起。
    想要求他原谅,想告诉他自己愿意为他殉道……可看着他,她却通通说不出口。
    “对不起,那日我鬼迷心窍。”夏淮道歉,眸中是从未有过的温柔。
    苏迩觉得自己像看到那天中了幻心石的师父,她拼命摇头:“是我的错……”
    话没说完,她便被夏淮抱住。
    “苏迩,我们结修吧。”
    ————
    南棠忙了五天,又是去城主府见沈谜,又是与悲雪城中各山脉的大修约谈,期间还去了趟悲雪宗再见顾衡,将长渊脉的事务谈得七七八八,已尽尾声。
    她身边的人与事都安排妥当,动身前往长渊的时间也已定妥,就在三天之后。
    除了夏淮。
    “也不知道夏师兄到底怎样了?”忙里偷闲,南棠侧枕在银魄仙鹿的腿上,让夜烛给自己轻轻捏着后颈,一边喃喃道。
    四周有淡淡的香气,是从夜烛身上散出的,闻起来格外舒服。
    “你就是个爱操心的!”夜烛手劲一大,用力捏了下她的后颈。
    南棠缩了缩脖子,抬起手来又要摸他额前鹿角。
    两人打闹了一会,殿外忽然来了人,南棠忙坐正身体,看着进来的两个人,诧异道:“夏师兄,苏迩?”
    夏淮带着双颊泛红的苏迩站在殿中,朝她抱拳。
    “师妹,多谢你一番点拨,我已有所悟。”
    “那就好,你们这是要……”
    “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想请师妹帮忙。”
    “何事?”
    “想请师妹为我二人主持结修之礼。”
    “……”南棠震惊非常。
    这领悟力,是不是有点高过头了?
    第158章 鲛人歌
    因着夏淮的请求,南棠将动身前往长渊的往后推迟了两日,江止也将原定回浮凌山的时间做了推迟,留在悲雪城参加夏淮的结修礼。
    时间仓促,这场结修礼只能简单操办,倒是南棠觉得毕竟是结修礼,简单归简单,也不能太寒酸,便让叶歌去城中采买了一些东西,将紫薇三师府中风景最好的一处楼阁装饰一新,又把全府上下装点得喜气洋洋,这才勉强满意。
    不想这结修礼的消息不知怎地传了出去,叫人误会成是南棠的结修礼,还逗留在悲雪城的众多修士,连同沈谜在内,纷纷前来道贺送礼,闹了场乌龙笑话。来者是客,南棠便都将他们留在紫薇三师府内,一同见证。
    只是如此一来,本来只是简单请紫薇三师府的人吃杯水酒的结修礼,突然间就热闹起来,把紫薇三师府的弟子们忙得脚不沾地。
    夏淮和苏迩的结修,在离开悲雪城前往长渊的前一日。
    南棠为了主持他们的结修礼,特地挑了套新衣,在后殿仔仔细细地打扮。她有一点点紧张,比自己在悲雪宗寂生峰上面对一众强修时还要紧张。
    “阿渊,帮我瞧瞧,这身行头可还成。”
    夜烛百无聊赖地站在垂帘之外等她,待听到她清脆的声音响起,方抬眼漫不经心地望去。
    只一眼,他眼中的漫不经心就彻底消散。
    他渐渐凝眸,目光落在南棠身上,慢慢变得灼烫专注。南棠低头看了看自己,道:“怎么?我这打扮可有不妥?”
    夜烛摇了头,起身迎上前去,伸手牵她。
    她今日穿的是条合欢襕裙,八宝团花的纹,外罩石青大袖,腰悬珠玉,手挽长帛,鸦青的长发高高挽起,一侧鬓边簪着只六尾衔珠凤步摇,一侧戴了簇压鬓的缈仙花,细眉弯如月,眉间绘着红色花钿,款款而出,如古卷仙人跃出画面。
    浓墨重彩的颜色,有别于她从前素净爽利的打扮。
    曾经夜烛觉得她最适合那样的打扮,显得英姿飒爽格外洒脱,但今日,他想收回自己曾经的想法——盛装的南棠,同样让他惊艳。
    “那你不说话?”南棠将手放到他掌中,又问道。
    “我以为我的表情可以证明一切。”夜烛带着几分虔诚扶着她慢慢往外走,认命地尽一个裙下之臣的职责。
    “可我想听你说。”南棠笑道。
    “星辰为眸,明月为容,朝阳为笑。”夜烛想了许久,才道,“在我心里,天地万物,独你为最。”
    南棠的唇角越翘越高,露出一小排贝齿——这个情话,满分。
    “会不会太隆重了,抢去苏迩的风头?”她又问道。
    主持结修礼,穿得太隆重怕抢人风头,穿得不够隆重又有失体面,挑的时候真真愁坏了她。
    “不会。”夜烛一边道,一边将她扶上大殿正中的宝座,“这样正好。”
    美丽不可方物,却也端方自持,既有天姿国色,亦有身为脉尊的气势,让人不敢直视却又忍不住要偷偷打量。
    南棠信了他的话,冲他又是一笑,点了点头。夜烛站到她左手处,扬手挥落,大殿的门敞开,门外已经站满了人,目光齐刷刷望来时,皆是惊艳。
    “南棠,想穿嫁衣吗?”夜烛的声音轻轻飘来,传入她耳中。
    南棠望向他,有些恍惚。
    她穿过嫁衣的,但当时是什么模样,她已经完全想不起来。和江止结修时的情景,她也记不清了,曾经期盼了十多年的少女心愿,到头来也不过在时光洪流里化作尘埃。
    “我已在巫岭命人为你织就嫁衣,下次见面时,送你为礼。”
    南棠又转回头,看着殿外缓步而入的新人,悄声道:“那下次,我穿给你看。”
    银魄仙鹿的小鹿角,又不争气地红了。
    ————
    一场简单的结修礼让宾主尽欢,修士们喝得酩酊大醉,紫薇三师府的华灯,彻夜通明。
    肆意纵情的夜,过得最快,不知不觉天已微明,宾客渐散。
    江止帮着招呼来客,喝了不少酒,席散之后脸颊还有些发红,站在紫薇三师府最高的峰峦上,与南棠道别。
    “师妹,此去长渊,多多珍重,若遇难处记得传音于我,师兄虽然不济,但天涯海角也会赶来相助。”
    要说的话,前几天已经都说尽了,真到分别的时刻,千言万语也只化作一句简单道别。
    “多谢师兄,你也一样。”南棠抱拳道,“重虚宫乃我师门,你是我大师兄,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保重!”江止没再多言,浮身而起,朝她回礼。
    “师兄!”南棠却又忽然叫住了他,“如果你改变心意,随时找我。”
    江止闻言却只是抚了抚眉间红纹,道:“多谢。”
    语毕,他转身飞下峰峦,朝着洞门处疾速掠离,没再回过头。洞门处,所有重虚宫的弟子已经集中于此,看到他齐刷刷道了句:“掌门。”
    江止只道:“动身吧!”
    一语落地,他的身影消失在了洞门。
    南棠站在峰上,目送江止与重虚宫的众弟子一一离去。紫薇三师府空落起来,忽然之间冷清了许多。
    昨日盛宴,今朝离别,聚散离合原是常态,虽有怅惘,也只须臾过心。
    片刻之后,她亦飞下山峰。
    今日也是她启程前往长渊脉的日子。
    ————
    天刚正午,阳光最盛,一行数人掠过悲雪上空,朝城外掠去,及至城外的观雪亭时方落下云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