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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初初恢复了力气,他便自己握起了筷子。只是他虽能记住左边是菜,右边是汤的顺序,却仍是记不准位置的。有时筷子戳在饭桌上,有时筷子戳在汤碗里,丁点杯碟相撞的清脆声,都会惹得他身子一僵。
因为看不到,也不知自己夹到的是什么。就比如此时,他夹了一片辣椒入口,成雅风还没来得及说,便见他尝到了辣味,咀嚼的动作微滞,却也不吐出来,反而面不改色地咽了下去。
他吃不得辣,也没想到这小小一片辣椒的后劲如此足,喉间一片灼灼辣烫,又被呛得咳嗽不止,一连灌下两杯茶水才好些。
双颊也烧得通红一片,兴许是辣的,兴许是自知狼狈,在她面前从来举行从容,此时却出了个大糗,觉得尴尬窘迫。
成雅风瞧着心中难过,又怕伤他自尊,不敢说要喂他。便用筷子把菜中的辣椒、姜片通通都挑了出来,还刻意放慢速度吃,只为迁就他的速度。
两人吃得饭都凉了,他忽的问:“什么时辰了?”
成雅风瞥了一眼日晷,撒谎答:“午时过两刻。”其实已经快要到未时了,这一顿饭竟用了快一个时辰,不想他听了难过,才如此答。
容璟邰听了也不言语,心中却是一叹,心知她在说谎。这明明是夏天,却吃得饭都凉了,想来时辰不短。
*
入夜,子时的更声响起,成雅风做了个梦,梦到他眼睛好了,还梦到自己生了个大胖小子,醒来时还是笑着的。迷糊之间慢慢醒过神来,笑意慢慢散了,大概自己这辈子都不会有儿女缘分。
正是深夜,四下一片黑暗,只能依稀瞧见一点轮廓,她侧了个身想要瞧他,探手摸到床侧,那处却空无一人。
这些日子因他行动不便,二人都是同榻而眠。他若是想要起夜或是口渴,成雅风也能方便照应。此时身旁却没了他的温度,连忙起身去寻他。
时已盛夏,夜里常常会下雨,雨水沿着斜斜的屋檐滴答,淅淅沥沥,间或院子里的虫鸣声传来,更添几分静谧。
这屋子实在太小,寝屋与前厅只隔着一扇门。此时那门敞着,成雅风一眼看去,便见他披着衣独自一人坐在桌前。他没有点烛灯,唯有从窗子透进来的清冽月光洒在他身上,更显他身影寂寥。
桌上摆着六个小小茶盏,个个不足掌心大小,他手中执一双竹筷,缓缓去找那六个茶盏的位置。
左上,左中,左下。
右上,右中,右下。
按着这个顺序不断反复,用筷子戳到杯底时便停下,换到另一只杯盏。
旁人无须多想的事,他却做得极慢极细致。渐渐地,记清楚了几个茶盏的位置,动作便快了许多。
成雅风站在侧面,隔着三步距离看着他的动作,掩着唇无声落泪。他脸皮极薄,仍对白天出糗的事耿耿于怀,便在夜里练习举箸。直到手腕酸胀,这才停下,轻手轻脚地回到床上睡觉。
又过两日,桌上的几个茶盏之中各自放了几颗小小的花生,他举着竹筷去夹那圆圆的花生。原先还要漏过一两个,练了几日后便再无遗漏,筷子准头越来越好。
每天夜里成雅风听到他起身的动静,自己也赤着足从内室走出,远远地坐着,在只能依稀瞧见轮廓的黑暗中,陪他一夜。
容璟邰的武功是出宫之后开始学的,起步晚,也比不上打小习武的人。再加上这几夜淅淅沥沥的雨声,成雅风静静坐上一夜,他也听不到。
他每夜练一个时辰,然后悄无声息地收拾好桌子。成雅风赶在他之前回到床上,睁着眼看他躺在床侧,给自己掖好被角,心里觉得暖暖的。
他心里藏着许多事,身旁清浅的均匀的呼吸声合着屋外滴滴答答的夜雨声,在万籁俱寂的夜里,仿佛一曲低婉舒缓的安眠小调。
他双目失明,白日又没有事做,无论何时都能小憩片刻,入了夜便也不觉得困。趁着如今记忆还未消退,每夜都把过往点点滴滴在脑海中重温一遍,那些个悲欢离合在脑海中一一闪过,把她喜怒哀乐的生动模样深深刻在脑海里。
这床太小了,两人平身躺着,隔着一掌距离。
这段时间两人夜夜同榻而眠,因他行动不便,起夜洗漱都是成雅风帮忙的,更不堪的模样都被她瞧过。大约是因为如此,他多年来不容人近身的隔阂也在无形之中消减了。
她暖暖的温度仿佛从身下床榻一点点蔓延到他身上。容璟邰忍不住侧过身,凑近她一些,犹豫片刻觉得不妥,又小心退后了一些。须臾之后,似乎又下定了什么主意,凑了近来。
成雅风没睡着,此时正睁着眼看他这般反复的动作,唇畔笑意深深。忽的翻了个身,滚入他怀里,抬起的手臂正正搭在他腰间。
容璟邰颤了一下,没敢动作,喉结一连上下滚动。
许久后,听她呼吸渐稳,这才敢抬起手,指尖搭在她的手臂轻轻摩挲几下,握着她的手再没放开。
成雅风抿着唇憋笑。这些日子太困了,此时沉甸甸的心事总算放下,没一会儿就睡熟了。她睡姿不好,以往多年又睡惯了大床,睡得四仰八叉。
容璟邰白天小憩多了,夜里觉浅,被吵醒了也不说她,好脾气地缩在床的边沿处,只为她睡得更舒服些。
他白日时用筷的动作越来越娴熟,夹错菜的次数越来越少。成雅风瞧见他渐渐有了笑模样,心中欢喜蔓上了眼角。真想夸夸他筷子使得好,却又怕他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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