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页
更何况,“白狐”需要保持神秘,如果整天跟大伙混在一起,被诸多崇拜者七嘴八舌的问,露馅是迟早的事。
于是他也就略过了这个问题,明摆着自作主张,把她拐到一个僻静的小角落,还善解人意地朝她一笑,说起另一个话题。
“过去,我也曾有几次失手重伤,全靠人当麻袋扛出大夏国境的。他们是朋友同伴,不是随从奴婢。明日行路的时候,太险恶、不好走的地方,就让我背你,或者找个其他人背你。没什么丢人的,也别过意不去。毕竟你,公子……”
在这个端严而冷淡的少女跟前,他头一次感到一个“怜”字。他紧张得伸手捻腰间的艾草,终于,不知哪里排山倒海的勇气,叫她:“……赤华。”
“公子赤华?”她完全错过他方才那些深情告诫,因着这四个字,奇怪地笑了:“我又不是……”
她说两声,忽然陷入沉思。“称谓”果然是一个很神奇的东西。不仅关乎如何看待别人,也关乎如何看待自己。
她拧了拧自己发梢,还是寂寂一笑:“我是假公子,不用你几次三番的提醒。”
现在又成了假白狐。她的一切都是假的,索然无味。
夏偃忽然目光晶亮,低声反驳:“难道来荆国之前,你不是?——你断不会是哪个小户人家出身的平民,对不对?否则……”
她定然是一生下来就娇生惯养,才养成了这般娇嫩的躯壳。否则,单单是在荆国这四年的养尊处优,不至于让她弱化得连走路都不会,没两天就足底起泡。也不会让她连一点野气都受不得,稍微跟树枝嫩叶一接触,就能起一身的疹子。
当年荆侯给公子瑶遴选替身,也绝不会选一个乡野村女——相貌上的相似还是次要的。腹中诗书、气质举止,则全然不能露马脚。
赤华虽对她过去的身世守口如瓶,但夏偃心思敏锐,早就开始自己乱猜了。
“你——介意跟我多说些吗?”夏偃紧张地笑笑,似乎用尽了一整天的勇气,“我也好知道,打着我旗号,随便招部下的,到底是何方神圣。”
对于这句突然袭击的问话,赤华有点懵。
林中风声阵阵,火堆的热气一阵一阵袭来。尘封的记忆像黑色的海潮,被眼前人无端揭起了幕。
她抬头看他,高高的个子,缓慢起伏的胸膛。小心翼翼地离她三尺,却时刻递解出一股子压迫感。
第 29 章
赤华忽然也有些胸膛发紧。直觉告诉她, 面前的人可以无条件的信任。
可张了张嘴,只说了一句不咸不淡的:“不是我有意瞒你, 但……我少年时经历大难, 以前的许多事, 我都有些不记得了。”
夏偃不依不饶, “那么你还是记得一点点吧?譬如——你是偃国人?”
赤华不反驳,无所适从地转过身,玩弄手边一束树皮。身边几棵粗粗细细的树,仿佛也都有了生命似的, 肃然矗立在她身边, 甩出低眉搭眼的枝叶,像是伸长了的耳朵,等她答话。
慢慢的,她点点头。自己的出身之国,虽然很少提,但也并非什么见不得人之事。
她说:“是宗亲。我隐约记得, 从小到大,确实曾出入偃国宫闱——你怎么猜到的?”
“你虽习了荆国口音,但有些字词还是能听出来不同。你也许忘了很多事,但从小说话的习惯改不掉。”
他证实了这个猜测,忽然自作多情地哀伤:“那,那当初你、你怎么还记不住我名字?”
他以她母国为名, 多么令人印象深刻啊。
赤华嗤笑,不跟他一般见识:“对不住, 我记性不好,你也知道。可我没忘第二次嘛。”
夏偃被她哄一句,重新摇上尾巴,一排白牙笑出来,在悠悠星光下齐齐整整。
他兴奋地揣测:“那么,当年我第一次见到你,你应该是刚刚从偃国逃出来——嗯,准确地说,是让荆国军马救了出来,正在去荆国的路上。”
“难怪她看起来一点也不开心,像是被人监视着。”
后一句话,是对他自己说的,没让她听见。
赤华却倏然慌乱,脸颊涌上两片红云。
“这你也知……怎么……”
她飞快回想:夏偃怎么知道自己是被荆国军马救的?
自从被他粘上之后,唯一一次提到这事,是宿在鸨羽关那夜,夏偃扮成徐国兵,隔着窗跟她说了几句话。然后荆旷闯她房间欲行不轨,拉拉扯扯之间,随口带出来的一句“你是我救的”。
难道夏偃当时并未离开,而是躲在窗外,都……都听见了?
她自觉立身规矩,这事没什么丢人的,况且夏偃也没资格管。但依旧控制不住的羞惭。
她再次背过脸,自己默默消化一些难以言喻的情愫。
直到听夏偃没心没肺地一乐:“我曾在荆旷的寝室外面,听到他半夜喝闷酒,说什么煮熟的鸭子飞了,自己救下来的女人,转眼六亲不认了——我就猜他说的是你。”
一句话到最后,居然笑出声来,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我本来手里拎着一壶……嗯,看在他救过你的份上,我后来就没往他的酒里掺。”
赤华差点没一口气呛着,“一壶什么?”
“水。”他答得迅速,没等她尾音落地。
赤华冷冷一声“哦”。往酒里掺水算什么罪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