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手。左腿。左手。右腿。
    随着曹不宁的声音落地，徐妄之看见程赢的四肢不同程度地重伤。
    不要哽咽堵在喉头，徐妄之满是血迹的手指撑在地上，想要站起。
    下一瞬的画面，激出了徐妄之体内留存妖丹的兽性。
    刚刚抽走徐妄之灵根的那双手，穿透了程赢的身体。
    不
    红雾笼罩在徐妄之身上，身后显出九尾狐身，他不顾一切扑上前去，抢下了程赢。
    他的速度很快，连本未将他当一回事的曹不宁都稍稍愣了一下。
    徐妄之将程赢抱在怀里，已经爬上血色的红瞳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不要死，不要程赢程赢
    体内的血仿佛迫不及待要离开他的身体，程赢张口，想让他别哭，口中却不受控制地流出一大口血，让他连句话都说不出来。
    不要说话，你不要说话。徐妄之手指捂上他的嘴，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程赢的目光越过他，看到了站在他背后的那团阴影。
    跑
    他无声地说着。
    然而徐妄之什么都听不进去。
    是妖丹啊。曹不宁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下一瞬，徐妄之闷哼一声，妖丹离体而出。
    几乎是同时，赤红长剑自天外飞来，穿过曹不宁身体。
    徐妄之抱着程赢倒在血泊中。
    曹不宁微皱了下眉，仿佛对身上的血窟窿没有知觉一般，他转身看向那柄赤红长剑。
    崇歧的剑？
    下一刻，曹不宁的身体倒下了，却有一团阴影自他身上剥离开来。
    由鬼气汇聚而成的邪物，靠近破天。
    没有主人的剑，不过是条野狗，就凭你也敢伤我选中的肉身？
    黑色鬼气缠上赤红剑身，破天破口大骂。
    你这个不要脸的恶心家伙，就你也配成仙飞升，崇歧不飞升是有道理的，飞升了和你这种人为伍，跟入地狱有什么差别！
    知道我和崇歧差别在哪里吗？
    原本层层叠叠的鬼气渐渐散开，露出被包裹其中残破不堪却肉眼可见已经修补许多的金身。
    崇歧身死道消，我却有金身护体，只要金身不败，我就不会死。等我吸收完毕此方世界的灵力，我就能重回上界，而这个世界呢，只会静静坍塌，永远消失。
    这就是飞升和不飞升的差别。
    崇歧永远地死了，我却能永远地活，呃
    恼人的喋喋不休戛然而止。
    他回头，看见一把再普通不过的匕首扎进了自己的后心。
    扶扶桑
    不远处，曹不宁无力地躺在软草地上，看见这一幕，嘴角缓缓勾了起来。
    他抬眼，看向上空再次汇聚的金色光芒，颜随，不是只有你有救世的抱负。
    雷霆光束再次劈下。
    被扶桑匕首刺中的金身，在光束中无声湮灭。
    眼前尽是白光，徐妄之疲惫地闭了下眼，回头看向程赢所在的地方，泪水混杂着血从颊边留下。
    程赢程赢
    他想起来了，原书结局之中，程赢以凤庆城为基，开宗立派，最终成为了一方修士之首。
    而不是躺在这冰冷的坟谷里，仿佛已经死去。
    都是他，如果他没来这里，书里的剧情是不是就不会偏离到如今地步？程赢，也不会死。
    随着金身消亡，以坟谷为中心，澎湃灵力宛若巨浪吞噬整个东歧大陆，时空陡然失序
    星河逆转，旭日西升。
    颜随睁眼，看到的是殿下俯首的一众弟子。
    三禾剑宗全体弟子，拜见新任宗主。
    坐在高座之上的颜随，目光越过殿门，逡巡四方灵力充裕的大陆。
    他在三禾峰，而不是凌河城。
    他们回到了那年大战之后，百废待兴的时候。
    *
    学长！我不介意你的病，我是真的喜欢你。
    林荫校道上，一个略显单薄的男生被一个漂亮的女生拦住了去路。
    不好意思，我有喜欢的人了，而且他是男生。
    一句话，双重打击。
    女生表情呆滞了一下，维持住了风度。
    那祝，祝你们幸福。
    徐妄之看着女生离开，抬头看向被树杈划开的天空，眯起眼来，面无表情。回到这个世界三天了，他却仿佛丢了魂一般，每日如同行尸走肉。
    幸福吗？这两个字，恐怕此生与他无缘了吧。
    然而下一刻，一只宽厚的手掌替他挡住了洒在脸上的阳光。
    找到你了。
    熟悉到几乎被他刻进灵魂的声音
    徐妄之愕然回首。
    看清来人的瞬间，淡漠的脸上陡然流下两行清泪。
    男人笑着重重叹了口气，伸手将人按进怀里。
    别哭。
    第69章 番外 现世日常
    回到原来世界一年后的这日, 徐妄之穿上网购的狐狸尾巴，窝在客厅等程赢回来。
    许是怜惜他在书中世界的身世过于悲苦，程赢在这个世界得到的身份家境优渥, 只是原身不学无术, 酗酒熬夜猝死, 他才顶替了原身。
    凭借过人的意志, 程赢在最短时间内适应了现世的生活。
    现在, 程赢已经毕业工作一年，而徐妄之刚刚开始实习。为了能够两人独处, 程赢用自己工作的钱买下了现在这套房子, 两人刚搬进来一个月。
    程赢不知道自己生辰, 两人说好，把他来到这个世界后, 两人重逢的日子定作他的生辰。
    所以在程赢生辰的今天, 徐妄之特意为他准备了一个惊喜。
    沙发上, 徐妄之有些不自然地摸了摸自己身后陌生的尾巴，脑海中不自觉浮现两人在凤庆城的那一夜。
    你是妖修, 还是狐妖？程赢看着徐妄之的眼神闪过一丝异样。
    徐妄之却未察觉：是呀，怎么了？
    程赢牵起他的手：那你能变成狐狸？
    徐妄之想了想：应该不行, 我只是吞了颗妖丹，又不是真的狐妖化身。
    程赢：不试试怎么知道？
    试试？徐妄之隐约察觉到了什么, 睨了程赢一眼, 怎么试？
    程赢：或许可以用灵力催动妖丹
    徐妄之本来不想应他，但是看见他碧眸中隐隐露出的期待, 又有些无奈。
    好吧。
    算了，试一试就试一试。
    赤红妖丹在体内静默运转，徐妄之闭上眼, 催动着灵力流经妖丹，又从妖丹流出，流向全身。
    不知过了多久，徐妄之没察觉到异样，便以为失败了，于是收回灵力，睁开眼看向程赢。
    真的变不了。
    然而他一睁眼，就发现程赢的目光正直直看向他的头顶。
    徐妄之眉头轻皱，抬手摸向自己头顶。
    ！
    毛茸茸的手感。
    随后，他顺着程赢的目光移动，最后转头看向自己身后，一条狐狸尾巴正轻轻摇摆着。
    徐妄之：我
    他还未说什么，程赢捏着他的手紧了紧，问他：我可以，摸一摸吗？
    这摸一摸听起来怎么这么不正经？徐妄之脸颊微热。
    摸吧。
    但徐妄之并不知道，自己此刻的狐狸耳朵和狐狸尾巴有多敏感。
    几乎是程赢的手碰到他耳朵的瞬间，他便忍不住躲了一下。
    程赢向他投来疑惑的眼神。
    徐妄之解释：痒。
    闻言，程赢的眸子微暗，只是徐妄之没看出什么异常。
    我轻轻的。程赢道。
    修长手指触碰到毛茸茸的可爱耳朵，没忍住轻轻捏了捏。
    徐妄之立刻抬手握住他的手腕：有点奇怪。
    程赢垂眼，看着他微微泛红的眼角，和窘迫的表情，呼吸不自觉重了一些。
    很可爱。程赢说。
    徐妄之的脸瞬间红了彻底。
    本来捏着徐妄之狐狸耳朵的手指下滑，抬起他的下巴。
    下一刻，程赢俊美的五官在徐妄之眼中放大，一个温柔的吻落了下来。
    他轻啄着他的唇，彼此的呼吸碰撞着
    身后，毛茸茸的狐狸尾巴不自觉摆动着。
    徐妄之自己没有察觉到，但这一幕却落入了程赢眼中。
    啊！
    尾巴被抓住的瞬间，徐妄之整个人都软了。
    程赢
    徐妄之靠在他肩上，一只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襟。
    放手。
    程赢嘴上说着好，却贪恋手下触感，低头狠狠吻住了他，转移他的注意力。
    徐妄之被他禁锢在怀里，躲不开，很快脸上的红热蔓延到了脖子、全身
    在几乎窒息之前，徐妄之的唇被松开了，程赢低头看他，碧眸凝住。
    泛红的眼角湿润得仿佛刚被雨水浇过一般，薄唇微肿，一副被欺负惨了的模样。
    徐妄之正要出声训斥他，但没来得及开口，身子便一轻，整个人被抱了起来。
    去榻上。
    程赢的声音微哑。
    那次之后，徐妄之再没变换出狐狸尾巴过。
    只有他自己知道，狐狸毛上一旦粘上湿哒哒的液体有多难受。
    玄关传来开门的声音，徐妄之从回忆中惊醒，尴尬地紧了紧腿。
    程赢走进客厅，看见他坐在沙发上：今天这么早回来？
    徐妄之哼哼了两声。
    察觉到异样，程赢轻挑了下眉，脱掉西装外套后来到他身旁坐下，伸手将人搂进怀里：饿了吧？今天想吃
    声音在看到徐妄之身后藏着的尾巴的瞬间消失了。
    徐妄之眨着眼，无辜地看着他。
    短暂的怔愣后，程赢突然笑了一下，俯身靠近徐妄之耳旁。
    知道了，先吃你。
    第70章 番外二 颜随
    颜随会成为修士, 不过是因为他天生灵根，生来就是要修仙。
    检测出天生灵根的时候，他的父母都很高兴, 颜家能出一个修士, 是光宗耀祖的事情。
    颜随对此却很无所谓, 有没有天生灵根, 他觉得自己都不会过得很差。
    因此拜入三禾剑宗后, 和同时期入门的弟子相比，颜随显得分外不上进。
    和他形成强烈对比的是一个叫做崇歧的孩子。
    颜随看过他刚入山时候的样子, 衣衫褴褛, 一看就是穷人家的孩子。但很奇怪, 崇歧身上却没有他看过的穷人家孩子的唯唯诺诺，相反, 崇歧很自信很张扬。
    颜随觉得自己和崇歧性格不合, 但崇歧却似乎很喜欢往他身边凑。
    两人熟识之后, 颜随问过崇歧为什么会想与他交友，崇歧的回答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因为你有钱, 下山喝酒会主动请客啊。
    这个家伙。
    颜随以为他们的友谊便就是这么肤浅而功利。
    但一次众人结伴外出完成师门任务的过程中，他大意遇险, 奋不顾身救他的，却也是崇歧。
    事后他问过崇歧为什么要这么做, 崇歧却反而觉得他会问这种问题很奇怪。
    难道我遇险, 你不会来救我吗？
    颜随无言以对。
    他自己想了想，应该会吧。
    虽为修士, 颜随却没有什么济世救人的宏伟抱负，他只想有一天过一天，舒舒服服的就可以。
    但崇歧和他不一样, 崇歧嫉恶如仇，惩恶扬善，修行刻苦。
    因此崇歧比他先入圣人境，他并不意外。
    甚至崇歧会成亲，他也不感到意外。
    但崇歧要和凡人成亲一事仍然震动了整个宗门。
    虽然并未有明律规定修士不得成亲，而且不少修士也有自己的道侣，但是修士与凡人成亲，却是极少的。
    一时间，颜随屋前门槛几乎被踏平，所有人都来让他劝劝崇歧。
    颜随问一个平素常和他们一起的师弟，为什么大家都让他去劝？
    师弟回答得十分理所当然，宗门上下，谁不知道你和崇歧师兄最要好。
    颜随听到了愣了片刻，但最终接受了这个解释。
    但他没有劝崇歧。
    他知道崇歧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知道，崇歧远比他们每一个人都更加清醒。
    成亲前一夜，崇歧告诉他，他其实来自异界。
    颜随一开始以为他是在开玩笑，直到他说他努力修行，是为了飞升后能够回去，颜随才稍微相信了。
    阿随，但现在我不想飞升了，我想留在这里。
    因为她？
    嗯，因为她。
    颜随不懂爱情，但他看得懂崇歧在那个凡人面前时候的小心温柔。
    他祝福他们。
    但明明相爱的两人，却没有得到好的结果。
    崇歧身死那日，颜随第一次开始认真思考，自己为什么要修仙。
    但他没有想出结果，大伤元气的三禾剑宗就将他推上了宗主之位。
    他像以往一样，顺其自然接受了。
    甚至这个宗主一做就是百年。
    平衡各宗门势力，辖制魔宗扩张，颜随都做得挺好，不管是修真界内外还是宗门上下，都从心底信服于他。
    但颜随还是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修仙。
    师尊说他再过几个百年都不可能飞升，他其实也是赞同的，可以飞升的修士，应当是像崇歧那样的修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