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风间夜也不在意风煜阳的态度,他坐在风煜阳的身边,喋喋不休地说个没完。
    “你不是总说你师父好么？现在感觉如何？你师父就这么对你好的？原来你喜欢这样事儿的好。”
    “其实我挺好奇的，这十三年来，你真的就没有想过陵阳老家，想过风家的那些人么？你能睡得着吗？”
    “而且还有一件事情我也挺奇怪的，我跟你娘都不是心狠手辣的人，怎么偏偏生出了你这么个狼心狗肺的家伙？”
    “你能不能跟我说说，当初你下毒害死全家人的时候,你在想些什么吗？”
    “杀人的时候你没有感觉，那被人杀的时候总有感觉了吧？我能问问你现在是什么感觉么？”
    风煜阳已经闭上了眼睛，可是风间夜却仍旧不肯放过他，依旧在他的耳边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
    自打那天被风间夜从瀚海秘境带走后,那些问题他已经反反复复地问了过了无数遍，风煜阳从来都没有回答过他的问题,可是风间夜却仍旧不厌其烦地询问他。
    为什么？能有什么为什么？不过是不甘愿做普通人,想要踏入仙途罢了,若非如此,他当初怎么会出手杀了那么多人？
    凡人生命不过数十载罢了，若是踏入仙途，那便不一样了，漫漫长的生命，通天彻地的能力,与普通人完全不同的生活，那完全就是另外一个世界。
    换了任何一个人，都会去选择对他有利的。
    现在被抓是他技不如人，怨不得旁人，修仙之途本就是逆天而行，在这路上出了差错，他只能自认倒霉。
    可即便是如此，对自己当初的所作所为，风煜阳仍旧没有一丝一毫的后悔之意——倘若他会后悔，也就不会被玉衡子带到东大陆，进入玄天宗，成为青雾峰上的弟子。
    过去他不会后悔，现在的他也不会后悔，这种无用的情绪，他早就已经舍弃了。
    看到风煜阳这个模样，一直喋喋不休问个不停的风间夜慢慢地闭上了嘴巴，他打量了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风煜阳一番，嘴角微微向上勾起，露出了一抹充满了讥讽之意的笑容来。
    风煜阳所崇敬的还不是舍弃了他？若不是戚妄早有准备，在命牌碎了的那一刻，风煜阳和戚瑾墨两个就已经没了性命。
    可笑这两个人居然还抱着希望，以为他们的师尊会来救他们，真真可笑至极。
    风间夜没有再说什么，起身离开了这间充满药味的房间。
    他离开之后，屋子里面就只剩下风煜阳一个人，他缓缓睁开了眼睛，看着深灰色的屋顶，试图重新操控自己的身体。
    然而跟过去的无数次一样，他还是失败了。
    风煜阳除了脑袋能动外，颈部往下就像是已经不属于自己似的，无论他多努力，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巨大的恐慌感涌上了心头，风煜阳觉得，自己可能真的变成了一个废人。
    自打半年前命牌碎了之后，风煜阳便成了现在这个状态，他的意识清醒，可是却像是一具尸体似的，只能躺在床上，旁的地方哪里也去不成。
    他被困在了这个房间里，若是没有人帮忙，根本就没有办法从这里逃离出去，挣扎了一番后，发现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风煜阳闭上了眼睛，不再做无用功。
    曾经的风煜阳以为风间夜已经死了，原本西大陆的那些记忆已经被他全部封存，他在玄天宗待了十三年，慢慢地也把过去的那一切给忘记了，不论是陵阳风家，还是那四百零二口人命，又或者是那属于普通人，无法由自己操控的人生，通通都被他遗忘在了脑后。
    他是风煜阳，是玄天宗玉衡真人的弟子，是修仙界的天才人物，他的未来一片光明，他会像是玉衡子一样，名声响彻整个东大陆。
    他会成为人人敬仰的存在，他会飞升成仙，成为真真正正的仙人。
    可是那天在瀚海秘境，明明已经被他亲手杀了的父亲却又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所有的一切都被打破了，风间夜用凌厉的剑招，用砍在他身上那四百零二道伤痕，将那些早就已经被风煜阳所遗忘掉的记忆重新推到了他的面前。
    “我是你爹！”
    “你还记不记得陵阳风家？”
    “我来找你复仇了。”
    风煜阳下狠心斩断亲缘，就是为了可以登上修仙大道，可是他花费了十三年的功夫，也不过堪堪到了筑基后期而已。
    而那个被他亲手杀掉，又从地狱里面爬出来的父亲，却成了远超于他的存在。
    他所做的那一切，仿佛成了笑话一场。
    可是一切都已经无法回头了，已经发生的一切不可能改变，他们也回不到过去。
    风间夜已经不是那个疼爱他的父亲了，而他也不是那个只能等待父亲疼爱的孩子，风煜阳不后悔，他不可能后悔，也从来都不会为自己所做的事情所后悔。
    只是可惜，如果早知今日，当初在朝着风间夜动手的时候，他应该留一些余地。
    可惜这个世界上从来都没有早知道，倘若早知道会变成今天这样子，那之后的一切也都不会发生了。
    他有些累了，这种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今日的天气很好，阳光从天空之中洒落下来，落在院子里的那棵白桦树上，翠绿的树叶被阳光渡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微风吹过，白桦树的叶子被风吹得哗哗作响，那些金色光芒随着树叶波动，碎裂成了细碎的光斑。
    他们所选的这个地方位于深山之中，地处偏僻，人迹罕至，不过此处的风景却是极好，入目处皆是苍翠颜色，而在戚妄则院子里种了一些不知名的花朵，此时正值花期，各色花朵灼灼开放着，繁花锦簇，幽香袭人，隔着老远，便能嗅到那宜人香气。
    原本因为跟风煜阳相处而心情变得低落下去的风间夜看到这美景，心情转瞬间又好了起来，他漫步走到不远处的凉亭中，从乾坤袋中拿出茶具香炉等物，为自己煮了一壶茶。
    造型别致的鎏金香炉里升起了袅袅青烟，风间夜喝了一杯浓茶，面上的神情不由得舒展开来。
    “今日天气正好，不知先生可否与我共饮一壶茶？”
    身着白衣的年轻男子不知何时出现，他极为自然地在风间夜对面的石凳上坐了下来，端起白玉制成的茶杯，缓缓喝了下去。
    “你倒是有闲情逸致。”
    风间夜微微一笑：“不过是排解忧虑罢了。”
    戚妄笑了笑，将手中的茶杯放了下去。
    风间夜看着戚妄，嘴巴张了张，欲言又止。
    “有话你便直说，你我二人之间不必如此生疏。”
    风间夜叹了一口气，幽幽地开口说道：“接下来你准备做什么？”
    一切好像都已经结束了，他们抓住了戚瑾墨和风煜阳，只要杀了他们两个，就可以为自己和家人复仇，尘缘因果，便可以尽数了结。
    可是风间夜总觉得像是少了一些什么似的。
    他觉得不够，可是却又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戚妄，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戚妄抬头看着对面的风间夜：“你想怎么做？”
    境界进步太快好像也不是什么好事，这四年的时间，风间夜现在实力已经到了化神期，不过他心境却跟不上境界，很多时候，他经常会忘记自己已经是个修仙者，总会用凡人的想法来处理问题。
    面对着戚妄，风间夜也没有隐瞒，低声开口说道：“我觉得这样还是不够。”
    风煜阳和戚瑾墨两个虽然抓住了，可是玉衡子仍旧逍遥法外。
    没有人知道玉衡子做过的事情，他仍旧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修仙界大能，仍旧是众人崇拜羡慕的修仙界高手，所有的阴暗面好像都跟他没有任何关系，那些被至亲至爱杀死的人，他们的死没有掀起任何波澜。
    凭什么他就可以不受影响？凭什么他还能做那个高高在上的修仙者？
    风间夜知道自己不该有这样子的想法，双方势力太过悬殊，跟对方作对，无异于以卵击石。
    且不说玉衡子是修仙界十大高手之一，单是他背后的玄天宗，就不是他们两个人可以对付的。
    戚妄为了他们复仇的事情已经做了太多，风间夜不想再让他为难，哪怕觉得不够，他也没有把自己觉得不够的地方说出来。
    “不过这样其实也挺好的。”
    到最后，他喃喃地说了这么一句，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地喝了下去。
    他像是说给戚妄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低声又重复了一遍：“这样就很好了。”
    风不知何时停止了，院子里安静的厉害，风间夜听到了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那跳动得越来越激烈的心脏仿佛在诉说着自己的不甘，可是他什么都不能做，还要生生地把那份不甘给压下去。
    戚妄倒了一杯茶给自己，又将风间夜的茶杯给注满了。
    “你觉得够了么？我觉得这样还不够。”
    “只要玉衡子存在一天，悲剧就会再次上演，我听说他又收了一个新的徒弟，你猜他的新徒弟会不会又是被他所蛊惑，杀亲证道以登仙途？”
    风间夜几乎在瞬间便明白了戚妄的意思，他猛地抬起头来，眼睛里面似乎有熊熊火光燃烧。
    “你的意思是……”
    戚妄开口打断了他。
    “不是我的意思，而是你的意思，若你想继续，那我们便一起，若是你不想，那我们就此分开，就算以后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会波及到你。”
    玉衡子并不是一个人，他是玄天宗的六长老，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也代表着玄天宗。
    戚妄是要与整个玄天宗为敌。
    风间夜的眼睛红了，声音因为过于激动，而多了几分哽咽之意。
    “我愿意与你一起，就算，就算与玄天宗为敌又如何？凡人和修仙者没有任何不同，在踏上修仙之途前，他们也是凡人，我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悲剧再次上演。”
    若是戚妄不想，风间夜不会逼迫戚妄，可若是戚妄真的打算与玄天宗为敌，揭穿玉衡子的假面，风间夜也不会退缩。
    他会陪在戚妄身边，跟他一起面对，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他也不会退缩。
    戚妄回头，看了一眼满脸激动之色的风间夜，微微一笑，淡淡地开口说道：“如此甚好。”
    ***
    玄天宗两个天才弟子不慎陨落的消息传出去后不久，另一个消息在修仙界悄悄地流传起来。
    起初只是在小门小派流传，到了后来，各大门派对这流言也略有耳闻。
    “不可能的吧，这一定不是真的。”
    “有留影石为证，还能是假的？”
    “可是他为什么那么做？那可是他的弟子！”
    “谁知道呢，不过可以肯定的是，那人绝对是道貌岸然之辈。”
    流言传播的速度非常快，不过一个月的时间，整个修仙界几乎都知道了这个传言。
    身着素服，头戴白花的方灵珊的像是蛮牛一样地冲进了方海洋的书房里，把正在提笔写字的方海洋吓了一跳，毛笔上的墨汁滑落下来，已经快写好的一篇字就此废了。
    方海洋皱起了眉头，将毛笔放回到了笔架上，看着怒气冲冲朝着自己走来方灵珊，他有些头疼地说道：“灵珊，你这又是怎么了？你好歹也是宗主之女，能不能顾忌着点自己的形象？”
    然而方灵珊哪里有闲心听自己的父亲在这里掰扯这些？没有等方海洋说完，方灵珊便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爹，你别跟我说这些，我来找你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说。”
    “爹，是你说戚师弟是心魔缠身入了魔道，所以才被六长老清理门户的吧？”
    此事已经过去了三个月的时间，原本以为女儿已经放下了，却不知道她为何又提了起来，方海洋不知原因，不过还是点了点头说道：“没错，这是六长老亲口告诉我的，如何能有错？”
    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原本以为女儿已经歇了心思，现在又提起来，莫不是中间出了什么差错？
    听到方海洋的话后，方灵珊的眼睛红了起来，神情变得越发激动起来。
    “爹，你为什么骗我？戚师弟根本就没有死，他没有堕魔，他还是正派弟子，一切都是假的，是六长老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