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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谢宴清笑了出来,“天真有何不好,我只是没想到,没在楚国找到的志同道合,却在这里看到。只是天真何其难也,让所有人都富裕无忧,不过水月镜花。”
王明玕冷静指出,“这般喜爱,也不曾见你收手。”
谢宴清支起身,拍开酒坛泥封,单手勾起对残日遥敬,酒液顺着唇角溢出,沾湿衣裳,倒又有了几分名士的疏狂,“毕竟,我也只能做个俗人。”
屋顶上的对话无旁人知晓,安阳城中回家的贩夫走卒行色匆匆,薛瑜将拆了的礼物放在铺子里,胡饼她实在担心上面是不是放了奇怪的东西,干脆带回宫找了个坑埋下。
夜幕降临,同样在宵禁前回家的方锦湖凭借着超凡的轻功,翻过墙在工部尚书府后院轻巧落地,小厮早已习惯他返回后沐浴,备好换洗衣物,悄悄退了出去。
然而今夜与往日不同,估计着水都凉了,却始终不见人出来,小厮有些担忧,进门一看吓得魂飞魄散,扑上去捞出全身痉挛溺在水中的方锦湖,用力掐按人中。
方锦湖半靠在浴桶里,脸色苍白如纸,湿透的脸上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旁的,过了片刻转醒,睁眼却是满目血红细丝,他咬着牙,双手攥拳,额角蹦出青筋,一点血色在水中蔓延开来,竭力平复呼吸,“无事,出去。”
“主子。”小厮怀秋隐有哭腔,“何苦留在这里受罪。实在、实在痛,就吃了吧。”
他早就想说了,虽然他不知道主子到底是方家表亲还是以女儿名字养大的儿子,但看着方锦湖一天天忍着头痛病发作被圈在方家,只能改名换姓翻墙出入,还算有些实力高门大户的方家却不请名医,分明是不把人当人看!
光看着主子发病他就觉得痛苦难忍,遑论真的在受罪的方锦湖?主子在外间也算有些财力,何必和方家纠缠,耽误自己病症。
“滚。”方锦湖冷冷开口,他已经几乎说不出话,但长久对自己的训练让他的手臂仍能保持稳定,手臂闪电般从浴桶中抬起,推开小厮。
忽近忽远的嗡鸣声充斥在他耳中,然而更难以忍受的是自颅骨深处爆发的痛,似有一把钝锯,或无数虫豸,一点点割裂他所有神智。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甜腻的香气忽然浓郁起来。狂躁、暴怒、嗜血,所有的情绪波动都在这香气下被抚平,力气也全被卸下,甜香霸道地驱散一瞬疼痛,方锦湖皱紧的眉松开,然后再次皱起。他睁开眼,对上一双关切的眼睛。
“父亲。”方锦湖声音嘶哑,毫无尊敬地叫了一声。
工部尚书方朔摸了摸他的头,方锦湖没有躲开,只直勾勾地看过去,除了脸色苍白,旁人完全看不出他在经历什么样的痛苦。
“殿下,可是又发作了?是臣无用,不能以身相代。臣带了药来,这般痛,便吃一个吧?”方朔语带期盼,仿佛真是个为人着想、心疼从小养大孩子的好人。
方锦湖眯起眼,变本加厉袭来的痛意让他眼前出现了重影,方朔的笑容也显得怪异起来。他握紧拳,一点点估计着方朔距离他的远近。
只需要一伸手,这个人就能在水中溺毙。
“好啊。”方锦湖微微张嘴,噙住方朔送到唇边的药丸,吐掉三颗,将最后一颗咽了下去,“更深露重,父亲牵挂我,也要记得早些休息。”
“好好好。怀秋,还不来扶你主子出来!后日就要秋狩出巡,泡久了伤身怎么办!”方朔呵斥着跌坐的小厮,见方锦湖皱眉,才停下来,将包着药丸的帕子放到旁边几案上,“虽说是药三分毒,但殿下莫要逞强才好,若是再疼了,吃一颗就是。”
方锦湖靠着木桶,不知从何处来的欢笑声和越来越轻微的疼痛混在一起,明明是深夜,眼前却有着明亮的日光,那日槐叶的香气在鼻翼间浮动,少女的懊恼声音混在耳鸣中听不真切。他的目光穿过方朔不知在看何处,唇边带着轻快笑意。方朔打量着他恍惚的神色,唤了他一声没有得到回应,这才离开。
方朔没有看到,转身后方锦湖脸上的笑瞬间散去,琥珀色的眼睛里布满血丝,映着他的背影,似夜里潜行择人欲嗜的猛兽,无比漠然。
当小院多出的一人消失在门外,方锦湖跨出木桶,两指按着咽喉,一拳击中自己腹部。
“呕——”
呕吐物酸臭中带着异样的甜香,方锦湖低低笑了两声,也不讲究是否干净,在一旁歪斜坐倒。冷冷残月辉光伴着扭曲的窗棱影子印在他脸上,过艳的五官如妖似鬼。
杀了他?那不是便宜他了?
良久,突然爆发的头痛缓缓退去,小厮怀秋收拾了地上秽物,小心翼翼凑上来继续劝道,“主子,发作越来越频繁了,按理该挨到下个月上旬的,诊治当真不能再拖了。”
方锦湖撑着头,轻啧一声,“所以,骗人是要受惩罚的。”怀秋没有听明白,还想再劝,方锦湖像已经恢复了理智,不打算解释,只起身拎了件中衣披上,淡淡吩咐道,“秦思不出宫,便继续打听游医。明日传信燕娘,秋狩期间低调些,不要惹事。”
“是。”小厮应了,又问道,“明日早食,主子还想吃胡饼?”
“嗯。”
方锦湖跨出浴间,湿漉漉地坐在床边脚踏,摸出薛瑜下午回赠的盒子,打开后内里铜球瑟瑟轻响,浅黄色的肥皂粒在木盒凹槽里滚来滚去,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漫开,像暴晒后的茅草,又像烈日下的树荫,说不清道不明,却又十分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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