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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沉吟着,“此军离京后或许三五年内都不能回来,不能传信,不能挑所去的地方,只能服从命令。若是途中淘汰,你得继续从小兵做起,你想好了?”
薛琅直起身,圆圆的眼瞳还带着些稚气,眼圈发红,他重新拱手拜下,“不敢请耳,固所愿也。”
皇帝看了他许久,眸光莫测,最终点了点头,“允。”
薛琅走出暖阁,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他终究是胆怯的,他不想成为作恶的底气,也不想夹在中间痛苦。
他漫无目的乱走花去了太多时间,此刻天色已经昏暗,皇帝派了信使跟随他一起回营,要想在离开前见见他想见的人,他就得抓紧时间了。
昭德殿内,听说儿子离席后就无影无踪一直忧心忡忡的钟昭仪,终于等回来了儿子。她握住儿子的手,为他擦了擦冻红的脸颊,心疼极了,“军营很苦是不是?你舅舅准备的细毛衫记得带回去……”
“阿娘。”薛琅反握住她的手,打断了她的念叨,“我要回营里了,你在宫里好好的。不要找阿兄的麻烦,莫要惹出乱子来。”
看着还像是个小孩,却多了一分看不明白的稳重,往常这些话都是钟昭仪叮嘱他的,没想到今日却反了过来。
钟昭仪心里微沉,想起兄长传信回来说的儿子去见他们,不知道听见了什么转头就跑的事情,连忙道,“你舅舅们都在,不会出乱子的,你小孩子家操什么心?你知道心疼娘了,娘高兴,只要你在营中好好的,多交些朋友,心里有娘,我自然就好好的。那老三是不是给你气受了?昨夜就不该让你住下……”
“娘。”薛琅捏了捏她的手,感觉层层束缚又捆了上来,让他几乎难以说话,他加重语气,“我要走了。”
钟昭仪不知怎么心中有些不安,但看着去军营里两月越发矫健俊秀的儿子,只当自己多心,点点头,“那把娘准备的包袱带回去。”
“不用了,我急着赶路。”薛琅深深看了她一眼,像要把她的关切刻在自己心里。
钟昭仪看着儿子转身就走的背影,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她追出去几步,没有等到薛琅回头。
直到派出去送薛琅离开的贴身宫婢回来,钟昭仪听到薛琅离开前又去了薛瑜那里,搅着帕子皱眉道,“老三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宁可去找老三,也不肯去见见他舅舅?”
观风阁内,好不容易撑下来整场宫宴,和两个宫妃一起面对众多命妇的薛玥靠在薛瑜身边,正在吃夜宵,哪还有一点宴上的大气乖巧,皱着脸叹气,“怎么有那么多话要说,我连饭都顾不上吃了。”
向来一副懂事模样的小孩,在关怀和朋友师长的陪伴下终于有了点小孩样子,薛瑜被她逗笑,“那你还不快点吃,再晚些吃东西晚上要睡不着了。”
两人正说着话,陈关敲门进来,“殿下,新——”
“阿兄回来了吗?”
楼下薛琅的声音飘了上来,薛瑜询问确定陈关要汇报的消息不着急,点头让人引薛琅上来。
“刚醒酒?”薛瑜把小盅里的米粥往薛琅面前推了推,“喝点米粥垫肚子,再给你装两个饼,这时候回去在营里也没饭吃。”
灯火柔和,薛琅在进门前抹了下眼角,主动解释,“我没有说出去。”给钟家通风报信他做不到,但在皇帝面前率先揭发,为亲眷争取宽大处理,他也觉得煎熬。
薛瑜一怔,就听薛琅继续道,“阿兄说得对,我该去杀胡人,为国效力,建功立业。我已经请了陛下的旨意,去加入庄将军组建的神射队,这次回营,或许三五年都不会再回来。”
薛瑜还真不知道,他是去找了皇帝。跟在薛琅身边的眼线,只负责在他将消息传出去的时候适时阻止。神射手队伍的建立薛瑜是略有了解的,基本上相当于一只奇袭的机动队伍,训练和出行都要保密,别说回来过年,连家书都不一定能写。
薛瑜打量着这个小少年,“你想好了?那钟家……”
“我娘和舅舅们,他们固然有错,但也对我很好,我不能看他们作恶,也无法阻止他们。我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大概就是用功勋赎罪。”薛琅的笑带着苦涩,“我享受着血泪凝结出的锦绣,却也放不下他们。若我来不及救,那便是天命。”
两人说话没有避着薛玥,薛玥从只言片语中有了些猜测,她看着这个讨厌的兄长,忽然觉得有些可怜了。至少,她的母亲不会让她落到这个两难的境地里。
薛琅喝完米粥,苦笑一声,“以前总觉得阿兄在与我争名夺利,觉得你虚伪又小气,如今却发现,我才是那个井底之蛙。百姓困苦,世家横行,我以前皆看不到。”
他低头对薛瑜施礼,“若有朝一日……我愿为贤王,做一名马前卒,任凭兄长驱使,镇守江山。”
皇帝还在,他说得含糊,但薛瑜听懂了,抿了抿唇,“你是为了齐国,不是为了我。”
她起身从旁边架子里翻出来了一个木盒,里面静静躺着朱颜弓。它曾是薛瑜从薛琅手上赢来的战利品,也曾被魏卫河拿着在九月的大乱里救人性命。
薛瑜将朱颜弓推到薛琅面前,“既然是神射手,自然需要一把好弓。”
“这是兄长的弓。我输给了你,就不会反悔要回来。”薛琅摇摇头。
“若留在我手上,我可能一辈子都拉不开这把弓。”薛瑜摸了摸朱颜弓上一点不起眼的磨损。人力有尽时,她再怎么训练,力气增长也只维持在了一石到一石半的拉力,离拉开这样的重弓距离还有很远,她曾想过将朱颜弓改造成弩,也这样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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