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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官跟随薛瑜走到内宫宫墙前,便纷纷施礼告退回衙。宫门缓缓开启,薛瑜偏头望向身前的皇帝,一路之前城墙上那一瞬间的柔和眼神仿佛是她的错觉,此刻皇帝又成了那个威严的君主。
政事堂建得不远,绕过吐出新芽焕发生机的丛丛花木,剔透的玻璃窗的惹眼光芒便流泻而出。跟着薛瑜走过来的侍卫与方锦湖一起被拦在了政事堂外,薛瑜刚走过放在政事堂内的屏风,就听前方一声炸雷似的喝声,“跪下!”
薛瑜有些懵,但还是从善如流地跪了下去,“陛下息怒。”
她虽跪倒,但并没有守礼地低下头,而是直视着皇帝。皇帝在她身边踱了两步,似沉浸在思绪里,并没有以薛瑜的失礼发作,语调沉沉,“朕很失望。”
薛瑜等了一会,没等到下文,才道,“臣愚钝。”
她脑中飞快过了一遍从时疫爆发之前到钟大叛乱这段时间,来自京城的传信,半点没看出来皇帝到底因什么失望。
按理说,她做完了这些事,应是有夸奖的。事情做得都还算漂亮,她自认为也走在皇帝希望的路上。之前皇帝的态度也是满意居多,可到了人后,却变了一副态度。她的权柄来源于皇帝,皇帝没必要与她装样子,那现在这是为什么?
在薛瑜的思路进入困局之前,皇帝哼了一声,坐到了上首,“朕是何人?”
“陛下为齐国之君……”薛瑜答得简单,却也是标准答案。但看着皇帝脸色正在往阴云密布转变,薛瑜忽地摸到了一点边缘,迟疑着回答,“……也是儿臣的君父。”
“你还知道!”
皇帝怒气冲冲,抬手砸过来一方砚台。薛瑜克制着本能反应,没有躲开。砚台看着飞行速度极快,但落到薛瑜身上时,却已经失去了力道,碰了一下,就落进了怀里。
墨泼了薛瑜一身,皇帝居高临下看着她,“说说,你错在哪里?”
虽然回来之前看着皇帝的来信,就知道免不了一场好打,还思考过怎么少挨几下。但薛瑜现在宁愿被皇帝摁在演武场暴打一顿,也不想面对这种死亡问题。
“儿不该让陛下担忧,该早些打理好城中事务……?”
薛瑜原本说得笃定,但看着皇帝面无表情的一张脸,尾音不自觉地就带上了不确定。
皇帝看着她,她也回望着皇帝。大眼瞪小眼半天,皇帝刚挑起眉,薛瑜就见常修神出鬼没地从身后冒出来,箭步冲上前为皇帝揉起了额头,“陛下,消消气、消消气。”
“你真是……”皇帝无奈地吐出一口气,靠回椅背上,半阖着眼睛任常修按捏,缓声道,“为臣,你做得不错,没有坠朕的名声,护住了我大齐百姓,朕该嘉奖你的。”
“但是,”他挥退常修,坐直了身子,眸光锐利,“为人子,为朕子,朕恨不得打你的板子!”
薛瑜张了张嘴,试探着道,“那,陛下打轻点?儿还得去东荆。”
“嗤。”皇帝被她突然耍起的无赖气笑了,“十五天啊。你只记得为臣要赤胆忠心、保民护国,却不记得你是朕亲封的襄王,如今唯一的王。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苏禾远没教过你吗?来,给朕背背,后面是什么?”
薛瑜低下头,脸上火辣辣的。虽然原主没跟着苏禾远念多少天书,但看过的书里也是有这句话的。
“……百金之子不骑衡,圣主不乘危而徼幸。儿自知有错,请陛下责罚。”
她发现病情有问题的时候的确避开了,大部分时间也记得不将自己放在危险之中,但深想一下,就会发现:
若当时记得保护自己,只让医官过去诊治,其实她与江乐山等人的染病完全可以避免。而就算是封城守城,也不是只有入城一个选择。紧随其后的钟大反叛事件,不管是替身也好,空马车设圈套也好,都比她亲身诱敌的危险性低得多。
一者是粗心大意,一者是心存侥幸,或者说,是被胜利的可能蒙蔽了双眼,力求万无一失地引出钟大动手。
这次隆山军营的调动与其说是皇帝在操控,不如说是被移交了一部分权柄的薛瑜在设套,而她第一次调军设伏,就将自己置于了险地。
天道好轮回,之前她生气方锦湖不要命,现在,变成皇帝气她不要命了。
但还是有不一样之处的,方锦湖是明知受伤,以伤换伤,她更多的可能还是想得太少,心存侥幸。
不过在皇帝看到的结果上,两种大概没差。
薛瑜心中懊恼不已,就听皇帝怒道:“责罚?你给朕滚出去!”
???
这场面多像是“你给我滚,但是滚了,就再也别回来”的现场版?
靠着直觉,薛瑜站起身往前跑了两步,扒在皇帝桌案前再次跪倒,讨饶道,“陛下,儿知错了,下次不会了。”
皇帝神色不变,薛瑜说着说着开始胡说八道,“下次我一定带足侍卫,让人探得周围什么危险都没有了,再出行?”
这完全不可能,但她看到皇帝紧绷的神色松动了些许,于是再接再厉,“陛下,阿耶?绕了儿这次吧。”
“……油嘴滑舌!做甚小儿态!”
皇帝拍了一下桌子,皱眉道,“起来。”
薛瑜老老实实站起来,回来前专门换上的一身绯色官袍已经脏得不像样。皇帝支着额头,叹气,“你得记得,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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