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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军干脆打断了他,“我倒是想起来一件事,一个月前我轮值东城门,半夜瞧见远方一队车队进了将军的庄子,再去看路面,压出了深深车辙。没多久,就是前几天的功夫,将军三子一起从南城的山中离开,真不巧,也是同样的车队。”
“使臣们说陛下允了筑堤,但他们一文钱也没拿到,只能去齐国不要脸地乞讨。就算是假话,龙江决堤这么大的事,陛下当真不曾管过?我倒想问问将军,陛下拨的修堤和安置百姓的银钱粮食,不会是运去了楚国吧?”
黎军阴阳怪气的声音在众人皆静的城墙上下,随着雨声狠狠砸下,一直被虚构的故事蒙蔽的士卒们终于醒过神。
是啊,说到底,再怎么样荆州都是出事了,难道京中会不管吗?管了的话,钱呢?人呢?
原以为只要把齐国、山匪与使臣勾结串联在一起,就能全身而退,许将军万万没想到,黎军竟然绕开了眼下的问题,一针见血地点出了痛处。他背后不自觉冒出了冷汗。
当初就不该捡这个白眼狼回来!黎军到底在背后盯了多久?什么时候发现的?
被当麻袋一样扔到城下的两人中只有一人是许府仆从,原本还抱着主家会救自己、替他教训这没轻没重的兵痞的念头,听到此处,已经脸色发白,意识到自己掺和进了重大要事。一般重要的事他们还能好好活下来,但太过重要的事,他们就算被放掉,也只有被灭口的下场。
再不表明身份就晚了,仆从大喊:“将军,将军救我!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什么掘堤贼,我不知道啊!”
仆从脑子转得很快,不然也不会被派出去做这么重要的事。表露身份后,不管许将军认不认,一时半刻都不能杀他,否则就是心虚!
不远处隆隆脚步声已经离得很近,从其他城门抽调来的兵卒还没搞清楚状况,看到上方傻了眼的一群人,其中不乏自己熟悉的人,又急又气,喊声大作,“束手就擒!”
喊声和仆从的自爆几乎同时响起,以为是来处理一般兵卒闹事哗变的兵卒们闻言都愣了,闹事最多就是因为吃不好喝不好住不好,可他们在说“掘堤”?
“将军?”
感受到投向自己的疑惑眼神,许将军明白自己被架在了火上,当年跟着他爹征战的时候都没有这么憋屈过,两个不起眼的家伙竟是要气死他。他咬紧牙根,“荆州山匪传信来诱我们出兵开城,黎军等人,被山匪蒙蔽——”
黎军哈哈一笑,“到底是山匪,还是使臣真的在您吞了修堤款的时候艰难修好了堤,我去看看就知道了!将军,别过!小人受使臣之邀,去接应使臣回国,可别说我是逃兵!”
过去三十多年,也只有他爹还活着的时候许将军感受过这种被不断打断说话的气怒。黎军嘴巴太快,没来得及喝止,就见黎军从城墙上一跃而下。
“愿去荆州河堤迎接使臣的同袍,随我来!”
城墙修得极高,跳下去难有生还平安之理,被突然跳城墙吓住的黎军同袍仔细看他动作,才发觉垛口不知何时栓了绳子!
黎军分明是有备而来!
在来往对话中被动摇了思绪的军卒们犹豫一瞬,攀着绳子离开的人最终高达十几人,都是同袍,许将军也不曾发话,他们自然干不出砍绳子射箭的事,只能在天人交战中看着其他人走远。
许将军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但迟迟没听到痛哼和惨叫声,就足够让他发觉不对。
信州关内立刻将其他人押下城墙,判为与山匪勾结的黎军同伙,但守城的兵卒彼此熟悉,起码都听清了最后那几句话,心中如何想,不得而知。
崔齐光找伍戈借兵,当然不是去杀人的,更不是带着齐国人来攻信州关强行回国的。许氏与下面新生的士绅一起把持荆州信州,但从荆州信州征来的兵卒们的根基,还是在这片土地上,他不信面对家园与邻居被毁,没有人心中毫无触动。
黎军带着人在信州关外寻觅喊叫良久,才唤出了没有离开的骑士,跟着第二卫的人一起,回到了龙江堤旁。
越走,他们心中越振奋。
一路上根本不曾遇到山匪,虽有雨幕遮掩,但越往原本冲垮了的堤岸走去,越能看到生机勃勃。顺着龙江往西,河堤旁还遇到了带人出来检修排查的使臣,使臣见到他们还吓了一跳,打了照面才知道不是新生的山匪,而是信州关出来的兵卒。
黎军印象很深,使臣连着问了三遍,才敢相信他们是从信州关来的。
一大把年纪的文臣,哭得像个孩子,“好、好好好,家里没忘了我们。”
黎军不敢说他们并不是主将派来的,使臣也没问,哭了一会,擦擦湿透的脸,挥手让他们继续赶路,“崔主使还在前面,快去告诉他这个消息。我啊,还没做完事情,就不回去了。”
冒雨持灯用手和小木锤一节节搜寻过去的使臣被甩在身后,原本还将信将疑的跟着黎军离开的兵卒们,一个人也没说话。更不知道该说什么。
往前走,先看到的是火光,而后是一片片青绿色,熟悉种植的兵卒一眼认出这不是野草,而是耕田,他们心中还一片荒废、寇匪当道的荆州,不知何时竟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不需要再看什么,谁在说假话,已然呼之欲出。
崔齐光听完黎军所述的信州关内情,加上其他人七嘴八舌地补齐,沉思一瞬,解释了兵卒们的疑问,听着襄王对黎国筑堤的帮助,兵卒们脸上发烫,好像甩了烂摊子出去的是自己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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