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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瑜没和他客气,整理了一下措辞,问道:“嗯……听闻夫子长于法度,持法家之道,但观夫子处事,却并不像。”
“殿下以为,法是什么?”
薛瑜不假思索:“法是秩序,是保护,是公平正义,是道德底线。”
许袤讶异地抬眼望向她,不着痕迹地点了点桌面,以发泄自己心中猛然生出的激赏。不单单是薛瑜一人觉得两人配合愉快,许袤也这样觉得,在一些步调上虽然许袤调整了自己的处事方式,以辅佐引导为主,但也能感受到在大部分思路上发生的碰撞与贴合。
他不曾将自己的想法告诉旁人,但这一次,薛瑜又说中了一部分他内心的观点,好像天生就该来做他的学生。
只可惜迟了许多年。
许袤努力回想过往还在宫中行走时,对薛瑜的印象,却只能想起一个在大人们面前习惯一声不吭、有些孤僻的小孩轮廓。
他走神一刻,对上薛瑜疑惑目光,收回心神,缓缓解释,“铁面无私,不别亲疏、不殊贵贱,的确是法。法,是公平,但更重要的是人。我们设定了一个规则,但是这个规则并不一定能够适应遇到的全部情况,那么如何处理,如何让人接受,如何调整规则来贴合正常规律,如何让规则想要达到的公平正义目的实现,就是后面需要做的事了。”
许袤的目光在薛瑜身上停了许久,他最终恳求皇帝同意他来做王傅,又何尝不是在薛瑜身上看到了属于法家治国的影子?
薛瑜点点头,“我明白了。”
马车驶出京城,一路走近行宫,关注着襄王动向的人只当是去年的一切重演,有些好奇到底还会能看到什么新鲜东西。只是他们尚不知道,这次会出现的新鲜事物,一般人很难见到了。
以鸣水附近的隆山山脉为中心,向外十几里都停止了耕种。
边角处有小士族家的田地,但冬季地里都闲着,也没人会来,只是时常见到巡逻,嘀咕一句襄王殿下如今出行阵仗颇大。
属于公田的部分,则提前被迁离了一大半,正好冬耕种下麦苗后有一段时间可以不频频看顾,有公家管着生火安居,只会偶尔好奇一下附近在发生什么,并不会多嘴多舌。
马车快速赶过鸣水县,薛瑜在车里远远能看到熟悉的路口与城池轮廓,但这次并不是来见故人的。加快速度进了隆山行宫,被驱离了大半人手的宫中显得格外空旷寂寥。
从草场往军营方向走,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单纯执行命令的兵卒们对着薛瑜行礼,等马车走远,才用眼神交流着议论起襄王的威仪与俊秀。
离军营还有一段路,走入岔路,守卫的兵卒全部消失,严密的防备内被隔出了一段真空地带,先看到的是一排排水缸和挖好的沙土,下过雪不久,沙堆上还留着一丁点残雪的痕迹。
到了选定的凹陷山谷,才重新看守重重起来。人也变得多了,在穿着软甲的兵卒身边,抱着纸笔和尺子交头接耳的人躲在盾后,眼巴巴望向前面。
看他们的样子,薛瑜就觉得熟悉,这不就是在试验场等着跑数据和下场做实验的研究员们的样子吗?她可太熟悉了。
她写了火器需要的配比,也口述了制作过程,但是进一步研究和调试比例,都交给了后面的匠人和军人来做。看这个保护的谨慎样子,看来,他们的确把她的反复警告和提醒听了进去。
估计是为了保密,借阴天掩饰声响,之前下雪的时候听到过“闷雷”声,今天才是第二波,薛瑜也不太清楚研究进行到哪一步了。
军中动作很快,在京郊选到的这么一处保密试验场,除了吵了些之外,目前薛瑜还没看到弊端。
风从山谷中打了个弯,吹出淡淡的硫磺硝烟味道,薛瑜换了马,与许袤一起,被亲卫和引路的兵卒护着往高处走去。
“嘭——”
又一声巨响,这次的声音不比在京城和路上听到的声音,仿佛就在身边炸开,震耳欲聋。薛瑜摸了摸照夜白的脖子安抚住被惊到的马匹,身边跟来的人骑的马大多也都被吓了一跳,嘶鸣阵阵。不光是马,连亲卫们都满脸警惕,人墙紧密地围在薛瑜身边,生怕出事。
“不必惊慌,是我们的东西。”薛瑜没有再多解释,往前走,远远看到站在崖边俯首看向底部的中年人,一身甲胄未卸,紧紧盯着下方,连有人来了都没注意。他身边蹲着的人,穿着打扮和山下见到的那些人有些像,应是分了多个位置在记录数据。
带着许袤到处跑还有一个好处,薛瑜能再见多一些人,权限也被放得极大,随手从将作监带出来一个千里望,不过是小事一桩。
薛瑜没打扰早到的陆将军,拿了望远镜从崖上往下看。
过去这个山谷是什么样子她不清楚,但现在下方只剩下一片狼藉的土坑,丝毫看不出植被存在过的痕迹,就好像被重火力犁了几轮似的,从未完全散开的烟尘里,露出翻开的土壤,焦黑的大坑和碎裂的木盾、铁盾、石块的碎片到处都是,或许是摆在原地用来测试的稻草人身上火苗未灭,远远抛飞出去,怎一个惨字了得。
崖上很安静,只有呼吸声,爆炸的余波过去,嘀嘀咕咕狂热地做记录的匠人的声音骤然响起,“石墩、木盾、铁……啊,下一个是第十三号比例……”听起来就像科学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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