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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不是兄长,是阿姊。
但、但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微弱的反驳声从心底响起。
薛琅脑中闪电般闪过许多幕场景,兄长没有继承的力量,兄长过于柔和的面孔,兄长的心软,兄长偏爱的女官女将和薛玥那个小丫头,幼年时和薛瑜相看两相厌……
答案就在他嘴边,但他不敢说出来。
‘我愿为贤王,任凭兄长驱使,镇守江山。’
曾经的许诺不知何时在他耳边响起,多次出战后看到的广阔世界,和女子们的力量,让薛琅一点点平静下来。
兄长突然变成女儿身,对他的冲击不可谓不大,但薛瑜不曾骗过他,过去的相处和情谊,也不是假的。
他自问不配坐这个位置,从小到大,堪配的只有大兄和薛瑜两人而已。私心里,虽然和薛瑜聚少离多,但或许是薛瑜在他最崩溃的时候站在了他身边的缘故,他更想选择三哥。
薛琅握着使臣肩膀,不许他逃脱,单膝跪倒,朗声道,“请太子殿下处置贼人!”
少年的目光赤诚而单纯,没有算计,只有热血。或许很多年后会有变化,但至少现在还是少年。不仅薛琅想起了曾经的承诺,薛瑜也想起来了。薛琅彻底摆脱了权欲的控制,纯粹地做一个守将,未尝不是好事。起码在皇帝和她这里,武将只有家国,不论君主。
不知为什么,透过薛琅的眼睛,薛瑜想起了另一双颜色浅淡的眼睛。昨日收到的密报里,皇帝在返程路上,方锦湖又在搏命,还不知道何时回来。
该说不愧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吗?执拗赤诚时的模样都是相似的。
薛瑜止住自己的发散,望着他的目光挪开了,不在意似的挥了挥手,“使臣出使,犯罪按律该押送回国处置。但辱我国本,小惩大诫,押至一旁,退朝后交大理寺受刑。”
薛琅看着她从始至终注视着他,眉梢都没动一下的不变表情,不自觉地翘了翘唇角。或许是因为她的笃定,或许是因为她的信任,他也很难说明白,自己的开心从何而来。
使臣被押到旁边,气得几欲呕血。原地只剩下打翻的珠宝绸缎,一片狼藉,暂时没人去搭理这些,大概率也是丢给使臣原路返回的结局。
莫名地,殿内从群情激愤的状态安静了下来,薛瑜一一扫视过下方神色各异的朝臣,有人对上了她的目光,有人下意识躲开了,有人呆滞地站在原地,压根没注意她的目光。对刚刚那个问题,显然朝中各有猜测。
薛瑜清了清嗓子,“看来众卿多有疑问。”
“臣不敢。”稀稀拉拉却格外响亮的回应,像是为了掩盖突然窥破秘闻的心虚。
说不敢,就是有想过。
薛瑜看着几个分明想通了的朝臣在装鸵鸟,怎么都不想面对现实,有些想笑。
齐国朝上除了太常寺,很难找到老古板的存在,反复洗刷锤炼后,个个都是实用主义。这样的态度,是不是能说明,在大臣们眼中,她这个太子做得还不错?因此宁愿装聋作哑,也想把这件事糊弄过去。
薛瑜却没打算把这件事糊弄过去。既然决定公布身份,早晚都要有一次冲击,只是时间问题。
对她之前做的准备来说,现在还没准备好,又是齐国刚刚吞并土地、皇帝昏迷,一着不慎就要出事的恶劣时机,着实时机不好。但今日赶到此处,含糊其辞地越过不管,就会下次解释时的阻碍。认真考虑的话,反倒正能用此机会,倒逼缺少君主核心的朝堂承认她的存在。
恶劣的时机,就注定了只要还想要国家的人,就不会在看上去尚可、却牵一发动全身的状态下逼她。
这样看,她是有点利用君子之心的卑鄙了。薛瑜忍不住去想,权势浸淫中,努力不失去本心的她还是被改变了些。
禁军被皇帝亲自交给了她,隆山大营里仅剩的保卫京畿的兵马,虎符也在她手上,薛琅低了头,朝中臣子与她共事过一段时间,反驳和承认的可能都在五五之数……
总的来说,只要这些人里不出现极端的要求统治者一定是男的偏执狂,并且为此铤而走险,还恰好把一直苦练不怠的她瞬间大败或者杀死,薛瑜有把握武力通过。
至于武力通过之后?薛瑜还是挺好奇在超前地当了社畜之后,会有多少人对统治者性别尤其看重的。到时候,皇帝也该回来了,怎么也闹不起来。万一的可能,皇帝出事,那就是她与层出不穷的反对派和卫道士斗智斗勇的未来了。
薛瑜:“孤本不欲与狂徒纠缠,但众卿心有疑惑,孤觉得还是解开为好。韩令公,请陛下密旨。”
实话说,薛瑜对皇帝折腾韩尚书令的行为有些不忍心。作为三朝老臣、没准能坚持到四朝老臣的韩尚书令,被皇帝给了密旨,每天提心吊胆地工作,实在有些不人道。难怪前面盛夏的时候身体都不舒服了,心底装着一个随时会被踩爆的雷,谁能镇定生活?
提前解放,让韩老爷子少操点心,多活几年。
一直对闹腾充耳不闻的韩尚书令,缓缓站了起来,从怀里掏出一卷卷轴。
看清楚卷轴的颜色,确认的确是圣旨,殿内就是一静。
“咳咳……”韩尚书令清了清嗓子,“襄王瑜,为皇三子,胎中病弱,养作男儿,择名德为师,选武勇为傅,至今已历十五载。观其行,明仁孝忠肃之德,考其业,见敏德睿哲之性,朕心甚慰。至于儿女之别,当胜于德行耶?齐耶?非耶?……朕承嗣三代,皆以贤而立,朕谓此子,实允众望,可以守器承祧,永固百世,以贞万国,宜立瑜为皇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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