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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云辞立身在案几旁,一手嚯开五指撑着桌面。
屋内早早燃了烛火,火光映在他的眉眼之下,在眼底漫出一层晦暗无明的阴影,教人瞧不出他的神色,只微微起伏着的胸膛教人能瞧出,眼下他强自扼住的怒意为几何。
半晌,李云辞抬手探向腰间摩挲着,一时不曾摸到,面上随即腾起一阵不耐烦,又向内探去,才终将那东西从内襟中拽了出来。
原是那枚湘妃色的香囊。
李云辞眉头微蹙,定定地望着手中的香囊。
可笑的是从前在陈氏家中,原是当她是因着嫁了他认了命,故而待他那样好,后头更是因着这一枚香囊而错了意。
自她入府以来,往事历历在目,如今想来,她原是连认命都没有。
她入梁王府,不过是权宜之计,她不想为圣上,亦不想为蔺璟,她是为着她自己,才委屈求全入了府中。
李云辞忽然转过身直往地笼那头去,破开地笼上头的铜弗盖子,嚯地便将香囊扔了进去。
地笼内还烧着零星几段炭火,吐着小小的火舌舔舐包裹着银丝碳,却在那香囊骤然落入内里之时,地笼倏地一暗,火舌忽得升起,哪里还似先头那盈盈火光的模样,犹如蛰伏的火龙,瞬然便将那香囊卷起。
李云辞望着地笼中的香囊,神色漠然,好似内里燃着的不过是一卷话本子,火光熠熠。初初还能见到上头的针针刺绣,继而变了形状,盔甲不似盔甲,画戟不像画戟。
几乎是电光火石之间,李云辞沉了眉,修劲的手指朝地笼中伸去,而后微微甩弄着香囊将上头沾染的火苗簌灭,见火光不易灭,随即徒手拧灭了上头零星了几颗艳艳的火星。
李云辞望着已然被烧得面目全非的香囊,眉头紧蹙,又回转过身行至案几旁颓然坐了下来,而后将香囊置于案上,阖上眼,再不去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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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亥时末,庭院深深,院中隐隐几声虫鸣之声,更显万籁俱寂。
贺瑶清自熄了烛火下了罗帐,上了床榻,只翻来覆去地仍旧睡不着,因着先头哭得厉害,眼下还时不时地微微抽搐着。
只心下却已然打定了主意,若要李云辞应下怕是不能,她不过稍稍露了要出府意思,他便俨然二佛升天一般,既如此,便也只能另想法子……
正是迷迷糊糊要睡着之际,不想院外隐隐约约有些吵闹之声,夜已然深了,这样的时候哪里会有这样嘈杂的声响?
遂缓缓起了身,一手撩开罗帐寻了鞋趿上便唤道。
“俞嬷嬷。”
外头俞嬷嬷正在廊下值夜,随即应声,“王妃,可是教吵着了?婢已然遣了人去瞧。”
不多时,又听到俞嬷嬷略有些急切的声音,“王妃,不得了,好似是突厥来犯,不日便要至雁门,王爷才刚出府去军营点了兵马,明日寅时末便要出征,现下回来想来是收拾东西呢,故而吵闹了些。”
闻言,贺瑶清心下一恫,她二人不过几个时辰前还那样剑拔弩张的模样,军情竟来得这样不巧,一时惶惶然,又听到门外俞嬷嬷复问道。
“王妃可要去王爷那处瞧一瞧?帮着收拾些东西也好哇。”
贺瑶清一时默然,莫说去瞧他,便是与他在一处都不知要说什么,“罢了,横竖明日一早阖府皆要相送的,这样晚了没得扰了他休息。”
说罢,复落了罗帐,贺瑶清上了床榻,只这一回,再如何翻来覆去却都没有迷迷糊糊的睡意了,只睁着眼睛望着帐顶。
翌日一早,天还不曾亮,院子里头还是晨雾弥漫之时,俞嬷嬷已然来叩门,只听得“笃笃”之声。
倒教贺瑶清一骇,随即爬起身,还不曾下床榻,隔着罗帐便又听得外头的俞嬷嬷轻声道。
“王妃快些起罢,婢瞧着王爷那头已然出了屋。”
说罢,待听见屋内略有动静之时,便兀自推入门来,替贺瑶清收了罗帐将她从床榻之上扶至镜前,边绾着发边道,“婢瞧着东院那头也有了动静,王妃可不好比老夫人晚才是。”说罢,手边动作加快,因着是送出征,故而不曾点妆,髻间连钗环都不曾用,只簪了一朵绒花,便催促着贺瑶清出门去了。
待至梁王府门口时,秦氏已然在了,身侧站着东珠,还有好些小厮仆妇皆在。
贺瑶清低着头隐在人群,不曾上前,只在角落处悄么儿望着身穿战甲威风熠熠的李云辞,手腕上的阵阵胀痛仿佛再提醒她,昨日二人还吵闹过。
见秦氏泪眼婆娑,只道万事小心,那头李云辞微微颔首。身侧的东珠亦是神采奕奕地说着只待阿兄凯旋之类的话。
话毕,便见李云辞唇边几不可见地勾了勾,遂抬手拍了拍东珠的肩膀,而后又下意识地在人群中环视。
只二人堪堪要四目相对之时,贺瑶清见状慌忙低下了头,垂下视线望着苏娟的裙褶底下的鞋面默不作声,半晌,才复抬了眉眼向门口望去,便见李云辞已然翻身上马,一手从阿二手中接过长戟,一手勒住缰绳,随即催马前行往城外的军营去了,再不曾回头瞧一眼。
大队人马如游龙,李云辞驻首,待人马渐远去,秦氏亦不曾回屋,只一手扶着门框向外眺着,直待人马皆隐在长街尽头,才抬手轻拭了泪转身回府。
贺瑶清随着人群,亦往南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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