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皎皎自是不能让苏婵扶的,她那么尊贵的人。
于是挣扎半晌,皎皎终于抬起头来,却依旧保持着跪立的姿势,低垂着头,不敢直视苏婵,两只手不安攥在身前,似乎是十分紧张。
苏婵见得她仍旧局促不安,便也不强迫她什么了,手指拨出了一段琴音。
旋律极为耳熟,是皎皎先前唱戏的时候,为了能让乐曲配合融入角色的情绪,自己写的一段谱子,但并不完整,起初皎皎还沾沾自喜,可如今被闻名京城的大才女拿出来弹奏,却只觉得羞愧难当,耳朵红得可以滴血,又不敢多说一个字。
“这段谱得很好,但前面的起得有些突兀,我这样改,你看好不好?”
皎皎错愕抬头,便见屋檐下,那女子一身白衣端坐在古琴前,亭亭而已,容色似那浸在水里的碧玉一般,美而不艳,媚而不俗,温润中又透了几分恰到好处的清雅,高贵而又纯净,平和却又圣洁。
皎皎见过很多美人,各色各样的都有,可与眼前这人一比,过往那些尘世美人顿时都失了颜色。
可皎皎没读过什么书,不能像京城那些文人墨客随口便能咏几个词句出来夸赞眼前这位美人,她呆呆地瞧了许久,琴音分明缭绕在耳边,可她偏生一点儿也没听进去。
直到弹琴之人止了动作,皎皎才回过神,复而听得那人温声问了句:“你觉得呢?”
皎皎眨了眨眼睛,立刻低下头,顿时羞愧难当。
好半晌,她才重新鼓起勇气,“那个……能不能麻烦您,再弹一次?”
……
琴音彻底停止是在一个时辰以后。
两人就着琴谱一遍遍地听,又一遍遍地改,苏婵在这方面造诣颇深,但大多时候却是在听皎皎的想法。
极度温和又耐心地,将那一小段旋律谱成了一首完整的曲子。
皎皎意识到的时候,十分惶然地低下头去,似乎是觉得自己今天过于不知规矩了,和这样的贵人平视对谈不说,竟然还一遍一遍地要求人家……
皎皎内心害怕极了,刚想要磕头抱歉,苏婵便开口:“过两天有空吗?”
皎皎没反应过来,“啊?”了声,随即立刻应道:“有、有空的,只要……”
后面的话有些难以启齿,皎皎张了张嘴,最终也没把那话说出来,只说:“有空的。”
“行。”
苏婵没在意她的欲言又止,“我按着你的想法再改改,过两日你再来听?”
皎皎愣住。
苏婵瞧着她受宠若惊又有些手足无措的模样,便笑,“这毕竟是你的作品。”
“……”
让人送走了皎皎之后,苏婵叫来了陶继,“打听清楚了么?”
陶继“嗯”了声,将打听来的消息说给苏婵听。
是关于皎皎的。
皎皎今年十三岁,五岁便被人卖进青楼,好在她识得几个字,通些音律,青楼里的老鸨还算怜惜她,没让她小小年纪就接待客人,加上与一些文人墨客有私交,得了庇护,如今尚且是清白之身。
她还有个哥哥,是宫里的宦臣,每逢朔月出宫会给皎皎塞些钱,大约是想帮她赎身。
可一个打杂的阉人,每月能有几个钱?这得到几时才能替这可怜的小姑娘赎身啊?
说到这里,陶继轻叹了一口气,“也挺不容易的。”
苏婵本来正想着事情,听陶继这么一感慨,笑了声:“难得陶叔也会心疼人。”
陶继轻咳一声,“姑娘可莫乱说,我哪里不会心疼人了?”
陶继是苏婵院子里最年长的,平日里待人是稍微刻板了些,青音和云知私下里没少埋汰他,他心里自然也知晓,不过没同两个小丫头计较罢了,可如今苏婵一说,他反而有些难为情。
不过苏婵本也只是说玩笑话,并没有责怪的意思。
“给她赎身要多少钱?”
陶继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皎皎吗?”
“是啊,”苏婵继续开着玩笑,“陶叔不是心疼么?”
“不、不是,别别别……不用……”
陶继脸瞬间涨得通红,支吾了半天,“就,心疼归心疼,从青楼买个姑娘回来多不像话……”
苏婵看着他没说话,陶继想着方才苏婵教她弹琴谱曲的样子,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姑娘是想……”
“我得去陶婶那告状了,”苏婵神色淡然地轻抚着琴身,“咱们陶叔这脑子里,一天天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陶继老脸羞红。
可羞归羞,陶继还是忍不住问了句:“姑娘可想好了?那孩子……毕竟,那样的出身,还有个在宫里做事儿的哥哥,将来恐怕是要遭人说闲话的。”
倒也不是看不起人,只是陶继觉得自家姑娘身边,还是应当跟着些出身干净的人。
毕竟……苏家在京城,还是要些颜面的。
可半天没等来苏婵的回应,陶继也就没多问了,他晓得她惯来有主见,如今在做的这一档子事儿,怕不是他们这些人轻易能琢磨明白的。
……
苏婵在做着让人难琢磨的事情的时候,陆暄又去了清阁。
推开门,却还是前几日的那位鹤发童颜的老头儿,而不见苏婵。
陆暄皱眉,“怎么又是你啊周夫子,她人呢?”
周夫子手里捧着经卷,捻着胡须晃头哼笑:“五经博士又不管你们考试的,你以为人人都是苏世诚苏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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