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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洛抬头,只能看见两把高高昂起的下巴。
    “你不是回风哥哥的弟弟吗?”高的那个眨了眨眼,说不清是询问还是嘲讽。
    矮的虚虚推了推她,“我看才不是呢,回风哥哥今日生辰,他却跪在这儿,谁家弟弟是这样的?”
    两个小姑娘掩着嘴低低笑起来,居高临下等待着薛洛的恼怒。
    薛洛没有反应,只是匆匆低头,朝着山腰忙碌的人又看了看,整个人有点呆。
    两人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趣,这才哼哼唧唧地走了。
    小姑娘花一样的裙摆飘远了,薛洛才低低闷哼了一声,他松手,滚落两颗沾着血的石子,他摊开手掌,那里已经被他生生攥出了几个伤口。
    原来他们在给哥哥过生辰。
    原来,在母亲去世的第二天,除了他之外的所有人都在庆祝。
    膝盖融化的雪成了水流,刺骨的凉意濡湿衣料,冻得他有些僵。
    他倔强地盯着涌动的人群,眼睛眨也不眨。
    不能眨眼睛,一眨就会让眼泪滚下来。
    娘说男孩子不能哭。
    天色渐渐暗下去,夕阳瑰丽的尾巴被切割成粉紫色,在薛洛的眼里模糊。
    即使周围已经没有人了,他还是低低地垂下了头,温热的液体掉下去,雪地里被砸出了两三个圆圆的小坑。
    他又没有好好听娘的话。
    朦胧的泪花里定住了一双雪白的靴子,那件黑色的袍边是细细的麒麟掐边,是门主的象征。
    顾景面无表情地在看他,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好长。
    薛洛又猛然收回视线,他忘了自己脸上还有没有擦干的泪,那是不能被任何人看见的倔强。
    高大的男人缓慢蹲下,粗糙的指腹捏着薛洛的脸颊,强迫他抬头。
    他力气太大,捏得人生疼,薛洛有些愣,他依稀辨别出了父亲眼里的情绪。
    那是鄙夷。
    “哭了?”顾景松开手,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看着他,“我接你来并不是做少爷的。”
    顾景指了指脚下长长的影子,“你知晓露中生的下一句是什么吗?”
    露中生,影里死;身如露,死为影。
    身倒如水落,命断于影中。
    顾景指着尚不到他胸口的小儿子,“你,生来就该做风儿的影子。”
    只配做影子。
    隔绝山腰的欢呼与笑语,薛洛被顾景揪住了衣领,带到了从未踏足的后山,那里捆着成年男人小臂粗的铁链,厚厚一堵青铜门封在山谷两侧。
    不远处响起了嘹亮的虎啸声,震得青铜门都有些颤,薛洛仍然绷着脸,却不自觉想要后退。
    有一双大手挡在他的后背上,他一步都退不了。
    青铜门“嗡”地洞开,下一秒,薛洛被人毫不犹豫推进去。
    他抬头,瞧见了一头巨大的白虎,拳头大的眼睛泛着幽幽的绿光,口水滴成水流,恶狠狠地盯着他。
    薛洛贴着青铜门不敢动弹,白虎的獠牙就在他眼前晃,夜色里闪着森森地寒意。
    落锁的声音干脆。
    “三日后,我来接你,”顾景顿了顿,“最好你还活着。”
    青铜门再次被推开的时候,先入眼的一道蜿蜒的血痕,已经被风干成了铁锈色,风里有难闻的味道。
    顾景抬脚,低洼处汇集的血里有一块破碎的布,那是薛洛来时穿的。
    他将布条重新踩到脚下,没有什么表情,似乎只是有些可惜,“死了。”
    “我没有死。”
    顾景循着声音看去,在角落里看见了小小的薛洛。
    他一身全是血,衣衫已经褴褛,在大雪天裸露着的皮肤冻成了灰青色,还布满了抓痕,像个被人丢弃的破布娃娃。
    薛洛走近他,倔强地抬头,顾景这才看见他那双极其潋滟的瑞凤眼里亮得吓人。
    此时的薛洛像一头从原始森林里逃难的小兽,没有预想中的愤怒,也没有任何不甘,他只是安静地瞧着把自己送进虎穴的父亲。
    “我没有死。”他又重复一遍。
    只是三天,他就瘦了一圈,皮包骨头,下巴尖尖,更显得眼睛大,黑漆漆地盯着人。
    顾景微微蹙眉,问他,“白稽呢?”
    薛洛定定地看了他一会,伸手指向角落的一处。
    那只叫白稽的老虎没了三天前的威风,蔫蔫地趴在那儿,像只受了气的大猫。
    它的腿上被人硬生生撕咬下了一块肉,血淋淋地暴露在空气中,风里的味道来自这儿。
    顾景回头看,薛洛的嘴角残留着未干的血迹,杂乱的发丝中夹杂了许多白色的毛发。
    顾景退了两步,眸子里盛着不明意味的试探,“你咬了白稽?”
    薛洛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我活下去了,带我走。”
    上山的路走得很慢,顾景走在前面回头看薛洛,他走路的姿势有些怪异,重心歪在右侧,在迈步时破碎的衣服就再遮不住那条左腿。
    在还算明朗的夜晚,顾景瞧见一根拇指粗的虎牙贯穿了薛洛的膝盖。
    那是薛洛在自己院子里呆的最后一晚。
    之后,薛洛正式成了一条影子。
    他在黑夜里行动,用黑布蒙住自己漂亮的脸。
    最初,另一个影子用符咒炸开人心脏时,血液飞溅到薛洛的脸上,他一动不动立在那里,久久不能动弹,那种凉意从粘稠的血液里传到他手指,最后传遍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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