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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道带着魔气的风刃在他五脏六腑里肆虐横行,将他身上几乎每一寸皮肤都削出破口,鲜血涌了出来,又很快被灵蕴修复,然后再度涌出鲜血……他看着眼前这座僵硬已久的躯壳,“他”是那么安静,那么平和,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一般,垂着眼睫等他回来。
元神流浪在外,躯壳却在这山洞里受尽了折磨。
他日复一日地修补着破口,可是无济于事,就算他再怎么抵触,这里的魔气都不断侵蚀着他。
“因为你失去了魔丹。”心魔说。
“重新修魔,是你唯一的生路。”
“呵,”谢殊冷笑了声,“若是要修魔才能苟活,我宁可死。”
他从小生长在上清宗,承鸿熙仙尊的师恩,习的是圣人文章,修的是大道仙途。在他的人生字典里,魔从来都是要被铲除的,而他手中的剑,便是斩妖除魔之剑。
他怎么可能容许自己变成魔?
“好,很好,你是个有骨气的,不愧是……”心魔的声音顿了顿,它桀桀笑了两声,化作一团黑雾纠缠在他身侧,“可你难道就不想知道,当初是谁挖了你的魔丹,是谁冠冕堂皇养了你数十年,是谁害得你变成一个不人不鬼的怪物?”
“你以为自己还有救吗?”心魔尖声笑了起来,笑中带着毫不隐藏的讽刺,仿佛在说他痴心妄想。
谢殊只是敛眉念着清明诀,完全不予理会。
如今他站在这具千疮百孔的躯壳前,心魔那充满蛊惑性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怎么,你考虑好了?”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
心魔开始大笑。
然而它笑得正猖狂之时,谢殊却冷冷抬眼,伸手捅进了自己的躯壳。
他以元神凝成实质,亲手将自己的心挖了出来。
那是一颗鲜红的心,一半淌着黑色的血液,而与之相连的,是身体里残存的魔性。心魔如附骨之疽长在他的心上,他便将心挖了出来,一手捏碎。
“你,你这个疯子……”心魔剧烈地咳嗽了两声,一句话还未说完便消散在了空气里。
心脏都碎了,心魔自然也无法存活。
谢殊脸色苍白,神情却渐渐舒展开来。没有心魔在耳边叨念,他觉得清静了很多。
于是他回到了自己的躯壳中。
他从未有哪一刻觉得像现在这样轻松,尽管心口破开了一个大洞,里面汩汩流着血,然而他却抬起头,缓缓笑了起来。
灵气迅速修复着他表皮上的伤口,而魔气则不敢靠近。他在山洞里打坐,不知外面过去了多久,等到勉强能站起来走路时,已是另一个夜晚。
他撑着石壁缓缓走了出去,一步一步往外挪,原本以为能见着月亮,可出来后看到的是满山横尸。
血雾弥漫了整座山,月光照不进来,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一点物体的轮廓。
那些尸体,全都是上清宗弟子,他的同门。
“怎么样,没想到吧?”心魔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它的音色雌雄莫辩,浑厚又阴柔,回荡在整个山林里,仿佛遮天蔽日的阴云。
“我可是为了帮你才杀他们的哦。”
心魔桀桀笑了起来,声音比以往更加狠厉,“如果被他们发现你在这里的话,一定会给你带来麻烦的,所以只能清理干净了。”
谢殊攥紧了手指,下意识想拔剑,却想起他的剑早就不在了。
他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你找死。”
一道灵光劈在山头,整个峰都四分五裂,然而心魔却没有受伤,反而漫不经心地调笑道:“以你如今的修为,还能和我打吗?你之前除掉的,只不过是我的一缕分身罢了。”
“别急着杀我,毕竟我们才是一家人哪。”
心魔的声音很快消散,“我们会再见的。”
谢殊疯狂地寻找着尸堆中还有没有幸存者,然而没有,所有人都死了。他们面容扭曲,死前遭受了巨大的折磨,魂魄都被燃烧殆尽。
那天夜里下了很大的雨,雨水从山上流下来,却是血红色的。
谢殊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上清宗的。
他在宝华峰下跪了五天五夜。
师尊不愿见他。
师妹生辰的那天,他托人将准备已久的礼物送过去,自己则面色苍白地继续在原地罚跪。然而想了许久,师妹的事终究要有个了断,他也终究……很想很想再见她一面。
犹豫许久,他缓缓站了起来。
沈襟从林子里飞出来,一剑刺向他心口,“你就这么满身血污地去见她?”
谢殊没有躲,只是苦涩地笑了笑。
“你说得对,我不配见她。”
“到底发生什么了?”沈襟皱了皱眉,“你这副样子……”
谢殊没有解释,只是又跪了回去。
他眼底是夜一般的漆黑,深沉无光,看人时都没有聚焦。
一头乌发狼狈地披散在身后,上面沾了鲜血和污泥,他甚至都没有心思去清理。苍白的脸上全是细小的创伤,袖子里的手紧紧攥着,表情却是哀莫大于心死的平静。
他这副样子,就连沈襟都认不出他是当年那个孤傲的师弟了。
沈襟蹙了蹙眉,一挥袖,甩出一把灰暗的铁剑来。那剑落在泥地里,发出闷闷的声响,上面爬满了铁锈,连一丝灵气也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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