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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清瞻也终于要返回朝廷了。
按说他这一回立下大功,朝廷自有封赏,该是高兴的事儿,然而舒兰与在王府里见到他,却觉得他竟显得有些憔悴,眉宇之间亦是抑抑不悦,似是心里藏着事儿的样子。
朝廷的来使在,她不敢多说,到了夜里就寝时,方将他胳膊挽住,在他耳边低喃:“为什么你立了功反倒不欢喜?是怕功高震主,叫那位猜疑?”
皇帝的暗卫便是再怎么厉害,到底听不到夫妻两个枕头上的话。叶清瞻看她一眼,翻过身来,将她笼着,也那么低声道:“倒不是怕那个……鹿鸣出事儿了。”
舒兰与一怔,眉心忍不住往一处锁,惊问道:“他怎么了?是在作战的时候受了伤,还是……”
“他原本在涵州……”他沉默数息,道,“那时候,他和苏姑娘都在涵州。敌军势大,支援未到,他便一个人偷偷溜出城外……”
“???”舒兰与满脸写着问号,“涵州便是瞧着守不住了,也总归是有一道城墙护着。可他一个人偷偷溜出去,外头可全是敌军呐。更况,苏姑娘既然还在里头,他怎会丢下她?”
“他出城去,是为骗已经断粮的梁军将地里种植的土豆挖出来吃掉,然后……”
舒兰与福至心灵:“土豆已经发芽了?”
叶清瞻点了点头:“或许是因为吃了发芽的土豆,让他们中了毒,我们的援军赶到即获大胜,可是……我们再也没有找到他。”
舒兰与惊道:“你们,连俘虏都不曾捉到么?就没有一个人知晓他的下落?”
“并没有捉到知晓他下落的俘虏。”叶清瞻切齿,低声道,“先时涵州守将当他是怯懦才偷偷逃走的,彼时城中甚至要将苏姑娘捉拿看守起来。可俘虏们说,他们的主将是听了燕国人的话,才掘出土豆的块茎来吃的,算上那时间,大约正是鹿鸣出城的日子。”
舒兰与摇摇头,紧着眉心:“他是为了让涵州城能多支撑一段时日,偷偷潜出城外,骗了南梁人吃长芽土豆吗?但我想不通,南梁三万大军,难道通通吃了有毒的土豆不成?涵州有那么多个粮仓,除却城内最大的几个粮仓保住了,剩下的粮仓不都被他们抢了么?那粮食呢?总不能都吃光了吧?”
“据说他们是将夺来的粮食都运回南梁国内了,我们这一回南下,也见得南梁百姓着实艰难,家家户户都没有余粮。”叶清瞻道。
“所以,难道南梁人北上是来为民抢粮吗?”
“或许是这样,我们听闻南梁百姓说,今年的稻谷不知生了什么毛病,大片大片地锈死,结不出稻穗来。虽也拜了神佛,可半点儿效用也没有,虽不说颗粒无收,总归是欠收严重。寻常百姓家里,又怎会有支撑两年的余粮呢?大家都饿着肚子,可不是得想办法么。”叶清瞻叹了一口气,“百姓没有口粮,驻军又哪里来的嚼裹?”
“……那他们倒是好声好气求我们卖给他们粮食啊,凭什么二话不说过江就抢?难道我们的百姓不用填饱肚皮吗?那是我们辛苦种出的粮食!”
“呵,”叶清瞻一笑,“这一回南下,他们的粮商倒是又给我们卖了不少粮食,好换柔然人送来的毛皮骏马……皇室亦送上了三百万石精白米,换我们退兵。左右百姓冻饿而死,又与达官贵人有什么干系?”
舒兰与惊道:“这三百万石精米,若是发与受灾百姓吃,说不准他们的边军也不必来惹事了。这南梁皇室自己竟也拎不清楚,饿着肚子的人,跟日日能吃饱的将士如何能比?竟敢轻易启衅,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我们兵临城下时,梁帝斩杀了带兵北犯的将军,将事情尽数推在他们身上,并不承认北犯是朝廷的决定。既然如此,就当这昏招是守境的将军看不下属下挨饿所以发疯罢了吧。”叶清瞻叹息道,“他若真是因为士兵百姓没有吃的才越海前来,我倒也不怎么恨他了。”
“……即使他可能害死了你弟弟?”
叶清瞻的眉心一颤:“你……嗳,不要这样说,虽然我没找到他,但我总觉得,他不是那般轻易会死的人。既然敢出城欺骗敌人,他总该有个后手,不会是就这样轻易地去送命吧?那苏姑娘可还活着,他难道不想一起活下去?”
舒兰与歪着脑袋,思忖片刻,小心翼翼道:“你可想过,他……或许为了让苏姑娘能活下去,已经抱定了必死的决心去做这件事呢?并不是我要诅咒他,实在是……除非他对梁军建议挖土豆后便溜之大吉,否则,梁人发现自己上当,哪里能轻易饶得过他?”
叶清瞻垂眸,久久不言后摸了摸她的发丝:“天晚了,歇息吧。这些话,我们明儿再说。我赶了几天路,也很困乏了。”
“……对不住。我……或许不该说这个。”
“无妨的。”他回答。
帐中登时静寂下来,舒兰与闭了一会儿眼睛,实在睡不着,又睁开眼,瞧着悬在帐顶上的香球里一缕缕往外吐着烟气。
鹿鸣……
鹿鸣和苏流光在涵州这事儿并不奇怪,他们两个在叶清瞻手下是一对配合默契的搭档,你创新我推广,无论是几款新式织机,还是用来杀污水中孑孓蛆虫的草药汤,又或是用齿轮组带动的简易机械……这些东西之所以能在四州推广开来,是靠他们二人一处处一地地跑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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