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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该知足的,容色打量着有些自轻自贱的嗤笑自己,可心里却仍像是烧着一团火,胸闷闷的,耳朵里飘荡的满是许攸衣含着笑意的明知故问。
凭什么!容色突然咬紧后槽牙,红着眼手握成拳,敲打在身下的锦玉凉垫上,凭什么他得让许攸衣这样作践他!
落叶簌簌,车轱辘发着几声轻响,马车在山石径上行的极是稳当,竹帘内的动静丝毫未曾影响它的行进,不过须臾便驶入了大片树荫里,檐角的铜色风铃在山风的轻拂下泠泠作响,越发显得气氛宁寂起来。
“容色,你这不声不响的不回话,难不成真与本官置上气了”,久不见轿中人反应,许攸衣不禁搁下扇勒住马脖子,瑞凤眼清晰的倒映着窗内盖着红盖头的喜服身影,微微的透出丝讶异,“为何?此行不过是为挑拨离间,又非真要你舍身饲贼,再说又有本官随身在侧,你到底在计较什么?”
计较什么,容色垂下眼,脸色蓦地显出了几分怪异,他忘了,他竟是忘了,许攸衣便是再察人于微,与生俱来的优越,也会令她下意识的依着她的身份,凭着她在权贵门第间的所识所见去设想她从未涉足过的人与事,以往她未有所觉,不过是因着金玉堆砌成的富贵锦绣堆里,压根犯不着去揣度市井小民们的心思。
许攸衣不一样,容色忽的如醍醐灌顶,一个生于锦绣,长于繁华,遍地皆是皇权士族的京城里出来的人物,如何会低下身段去试图探究一个身边只是伺候茶水,不过耳目稍通的侍儿,他错了,从一开始便错了。
容色心头一松,不知该喜还是该悲,他之前仗着美貌和自以为了得的心计手段,以为可以在许攸衣的眼里有些许不同,却未曾想到她那样的身份,周遭必然是花团锦簇,无论是带刺还是不带刺的,其间的花样她必定是见惯,也厌烦了的,他那样的小心思又如何能瞒得了她。
这般一想,容色暗自叹了口气,索性如今的他已经不会在她跟前犯这些蠢。
“容色!”
从未有人敢这般无视于她,瑞凤眼明亮的像是窜着火光,许攸衣蓦地有些生恼,她翻身,利落的踩着马镫下了地,轻轻一跃便上了马车,折扇挑起竹帘一角,面色罕见的带了丝郁郁,“美人计你并非没有使过,怎么刘方指派,你做得,本官不过依样画葫芦,你却诸多顾忌,这厚此薄彼的,未免也太过了吧!”
“大人?”
容色缓过神,头一次见许攸衣生这样大的火气,还是不带丝毫矫饰的生了恼意,不禁有些吃惊。
“厚此薄彼?奴怎么敢!”
许攸衣长眉微拧,发作完才觉自己反应过了,看着容色掀着盖头,桃花眼泛着丝湿意,睁得大大的,不由手一松,玉骨扇失了力气,径直坠落在银红锦垫上,竹帘顺着重力撞在帘门一侧,顺势弹了两弹,彻底遮蔽住了两人之间的目光交汇。
“大人?”
动静颇大,铜色风铃叮铃的一声重响,令许攸衣徒然有些尴尬。
容色眼底浮现了丝笑,又极快隐下,“大人可是有些暑气上头?”
新郎的头饰有些过于华丽,珠翠间流苏轻灵的碰撞着,晃得有些刺目,容色扶着冠饰,弓身站起隔着竹帘极是体贴道,“左右已经到了此地,这暗处的山匪见只有大人与奴二人,必然会自己出来,大人不若进来歇歇,养养神。”
“不必”,许攸衣挥开扇子,微红着耳朵装作不在意的靠在门框上,顺势屈膝坐下,“如今本官是你的远房族亲,是来送嫁的,若是挤在一处,不免叫人生疑,你且好好呆着,本官在外头歇息也是一样。”
“大人?”
竹帘后,容色声音略有些迟疑的响起,似乎还想劝阻,许攸衣却是摸着有些燥热的脸,想也不想的打断道,“都说了不合规矩。”
“奴不是这个意思”,容色轻轻一笑,桃花眼微眯着,像是偷了腥的猫,“奴就是想问大人,既是远房的族亲,那么奴该怎么称呼大人,才能不叫贼匪引了猜疑?”
“这”,许攸衣挥扇的手一顿,思附了一瞬,耳朵似乎更红了,赶忙又急扇了两扇,道,“本官,咳,阿姒,你便唤阿姒姐姐。”
“阿,姒”,容色音色清脆,一字一顿的在嘴里绕了圈,愣是将寻常模样的两字念出了依恋情深的味道,他轻掩了下唇,似是无意般的提了句,“这是大人的小名吗?”
“胡说八道!”
如此私密的名讳怎能随意的叫别人称呼,许攸衣热气冲头,自觉有些失策,神情懊恼,赶忙遮掩的虚咳了几声,“既是做戏,必得乔装换姓,哪里能用上真名,不过是本官随意取的,给你念着玩罢了。”
“既这样,奴不能负了大人的心意,定要喊顺口才好,免得叫山匪察觉端倪,害了大人!”
“阿姒姐姐,阿姒姐姐,阿姒姐姐…”
容色打着要喊顺口的名号,一转三绕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偏偏音色脆生生,亲昵的仿佛能柔出水来,听得饶是见惯大阵仗的许攸衣,心尖都不由得发了颤。
她这个乳名,是爹爹亲自取得,自他去后,已是多年未曾有人唤过,这乍然被容色喊了起来,还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番语调,着实令她有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味道。
她蓦地收拢折扇,捂住了耳朵,仗着有竹帘挡着,容色看不见,默默念起了一遍又一遍的清心诀以做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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